“陶嬷嬷到。”
随着一声通传，大喜二喜三喜三个丫环一字排开，胖嬷嬷在小丫环苏叶的搀扶下，抖着一身的肥肉，颤颤巍巍地走马上任来了。
整个鸣凰阁大大小小的下人们全都出列迎候胖嬷嬷的到来，那阵势看着既威风又慑人，大约老夫人亲自巡视鸣凰阁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胖嬷嬷惯常是在老夫人身边形影不离地伺候着的，下人们自然对她敬重几分，也因她这阵势来得威风，似乎这大管家的位置非她莫属了，因而又惧怕几分。
唯有瘦嬷嬷打从鼻孔里不屑地呲了一声。
胖嬷嬷恰恰就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句呲鼻，昂起头来威风凛凛地扫视了一眼在场人等。
除了一个梦十三东张西望之外，个个低着头，鸦雀无声。
瘦嬷嬷似乎也被镇住了，屏住了呼息，不敢吭气，只拿眼斜觑着胖嬷嬷。
胖嬷嬷清了清嗓，开始训话：“鸣凰阁近来有些造次了，老夫人特命本嬷嬷来协助齐嬷嬷整整风气，以免发生什么事有伤王府的体面。”
这话似有所指，下人们开始嘀嘀咕咕地议论起来，胖嬷嬷又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尤其是梦十三，将由本嬷嬷与齐嬷嬷共同调教。”
瘦嬷嬷象被虫蜇了一下跳了起来。
“凭什么？”
梦十三可是王爷亲手交到瘦嬷嬷手里的，就好象个未入屉蒸的香饽饽，一旦蒸熟了上贡便是天大的功劳，凭什么胖嬷嬷要来抢功？
“就凭你这么些日子了还一事无成，你自己看看把梦十三调教成什么样子了？哪里有一点点大家闺秀的贵气？不还是一副街头小混混的痞子相么？如此这般，到时怎么陪着昭玉 主入宫去？”
胖嬷嬷一顿毫不客气地抢白，瘦嬷嬷顿时无言以对。
虽然胖嬷嬷说的是来鸣凰阁“协助”瘦嬷嬷整顿风气，但很明显的，老夫人对于对于瘦嬷嬷的能力已有存疑，尤其是在调教梦十三一事上，瘦嬷嬷确实拿不出什么可圈可点的进展来。
梦十三这个饽饽再香甜也得有个过得去的样子不是？否则又怎么拿得出手？
看着瘦嬷嬷被自己问住的一脸窘相，胖嬷嬷禁不住笑开了，一张脸象麻花似的抖得掉渣，得意洋洋地斜乜了眼。
这一回合，胖嬷嬷是彻底赢了瘦嬷嬷，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一招制胜，虽说仍是与瘦嬷嬷共同管理鸣凰阁，但很显然这往后鸣凰阁就由她全权做主了。
说实在的，胖嬷嬷其实不必如此当面与瘦嬷嬷争高低，就凭着她那一身肥肉，那身子板，只要往骨瘦如柴的瘦嬷嬷跟前那么一杵，便是十拿九稳地占上风。
梦十三自己倒是无所谓啦，反正胖嬷嬷瘦嬷嬷她都不喜欢，醺琴时该睡她还是睡，习舞时该乱扭时还是扭得象蜈蚣，一点也没有上进心。
古先生没了美髯，果然抚起琴来安心多了，梦十三睡得也顺顺畅畅，但非常遗憾，她还是未能弄清不断出现在梦里的人究竟是谁。
“我说古先生，您能不能换个曲子啊，这一天到晚的就这一个曲，老身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古先生没有理会胖嬷嬷的抗议，依旧闭着眼抚渭城。
梦十三被从睡梦中吵醒，打了呵欠，十分不满地瞧了一眼胖嬷嬷。
“这不行，先生不教，学生不学，大好日子就光睡觉了，哪是个调教的样？”
胖嬷嬷拎起梦十三的耳朵，强将她的手指掰直了摁在琴弦上，一叠声地吼：“抚琴，快抚琴，睡睡睡，能睡出个曲子吗？”一把夺过瘦嬷嬷的戒尺狠狠敲在梦十三的手指上。
“疼疼疼。”梦十三喊得得比胖嬷嬷更大声。
而古先生的琴声仍旧未停歇，渭城曲凄凄惶惶幽幽咽咽。
瘦嬷嬷反倒不比往日那般上心，抱着胳膊肘冷眼瞧着胖嬷嬷，幽幽然说道“陶嬷嬷有所不知，这是醺，醺琴，古先生是我朝最好的琴师，不用别人教他如何传授。”
白了胖嬷嬷一眼，又说：“昭玉郡主也是这么醺出来的。”
“对头。王爷说在边关数九寒冬之时，靠着烈酒方才熬得过漫漫长夜。我问王爷，那若不会饮酒的岂不是冻死了？你猜王爷如何答的？”
胖嬷嬷狐疑地摇了摇头。
梦十三一脸神秘：“王爷说了，乾坤巽兑艮震离坎八部元帅六十四路军马一千三百万兵卒每人一口醺也能醺会饮酒啦。嬷嬷要是不信，待明儿个无疾饮酒时，上他屋里醺醺去，包准你三两时辰便成酒仙。”
梦十三别的本事不知，这学舌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伶俐，昨儿个无疾那一套说辞到她这立马学得象模象样，把个胖嬷嬷唬得一愣一愣的，瘦嬷嬷掩口偷笑。
胖嬷嬷很快醒过神来，说道：“你是醺琴还是醺酒？就这么睡着醺？再醺下去就成下酒的腊肉了还醺？你当本嬷嬷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那么好哄？”
梦十三止不住扑哧一声乐了。
胖嬷嬷皱着眉头将眼光往梦十三脸上一打，戒尺又如雨点一般敲在梦十三的手指头上，骂道：“先生抚琴，你就跟着挑弦，好歹给我发出个音来。”
梦十三被打疼了便哇哇叫着，摊开十指往琴弦上就是一阵子乱敲乱弹，聒噪得让人瞬时明白什么叫做乱弹琴的最高境界，边弹还边摇头晃脑拿腔拿调地背着王爷教给她的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也就这四句诗，她背得最顺溜，伴着乱糟糟的琴声，如鬼哭狼嚎般的难以入耳，连古先生都止不住地皱眉。
胖嬷嬷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叫你抚琴，喝什么酒？本嬷嬷又不是没见过郡主学琴，没象你这样闹腾的。古先生，您可是领着不菲的束脩，王爷每日好吃好喝供着你……”
古先生终于忍无可忍了，斥了一声：“不可理喻。”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胖嬷嬷目瞪口呆：“从前也见过古先生教昭玉郡主抚琴，可没见他这么大脾气，说到底，还是梦十三你不好！”
瘦嬷嬷暗暗耻笑，梦十三发自内心的开心暴笑。
“瞧，胖嬷嬷，先生是被你气走的，和十三无关哦。”
古先生要是一生气再也不回来教习琴课，那才是梦十三求之不得的呢。
胖嬷嬷一记戒尺狠狠敲在梦十三的头上：“叫陶嬷嬷！”
梦十三抱着头哭喊连天，叫胖嬷嬷已经是很客气了的，还没叫她“肉抖”呢，气得胖嬷嬷又揪着她的耳朵一顿暴打。
没了古先生，今日的琴课是学不上了，胖嬷嬷也不肯让梦十三歇着，又揪着她学舞去。
丽娘今日偶感风寒，告了假在屋中歇息，胖嬷嬷也不管不顾的，非逼着人家立马教习不可。
丽娘无奈，只得勉强起了身，打着节拍叫丫环们自行习练已经学会的舞步。
梦十三站着未动，闭目养神。
“梦十三你干杵着干嘛，舞起来啊。”
“嘘。”梦十三眼不睁，人也不动，神神叨叨地说道，“我在醺舞。”
“醺舞？适才醺琴还有说道，醺舞又是什么来头？老身活了这一把年纪，也是从年少花骨朵般过来的，晓得抚琴练的是静心，习舞练的是灵气，你若不舞起来就是烂木头一根，这腰肢，这细胳膊腿就是废物。”
胖嬷嬷真是恨不得梦十三一夜之间便被她调教成个天仙，急不可耐地拉着梦十三非逼着她舞起来。
梦十三鬼精鬼精的，胖嬷嬷不动她便不动，打定了主意当一根烂木头。
瘦嬷嬷逮着了机会，也不嫌事大，，在一旁怪腔怪调地拿捏起胖嬷嬷来，说道：“不如陶嬷嬷给梦十三做个榜样，也大家伙见识见识一根好木头该有的灵气。”
丽娘原本身子骨不爽，被胖嬷嬷硬逼着来教习，心中也是一团怨气，一瞧这机会难得，便也跟着落井下石，撺掇起丫环们起哄。
胖嬷嬷一时骑虎难下，此刻别指望瘦嬷嬷替她解围，被逼无奈，只得随着丽娘的节拍带着梦十三扭起腰来，可想而知胖嬷嬷那一身的肥肉抖起来那场面有多么的壮观。
梦十三可来劲了，顺着胖嬷嬷的势头将水袖一甩，直朝着瘦嬷嬷的脸上招呼。
瘦嬷嬷只当是胖嬷嬷故意的，想着今日一早胖嬷嬷就到鸣凰阁来耍威风给她难堪，这一口恶气咽不下去，便也拉着梦十三另一只袖子朝着胖嬷嬷脸上甩。
梦十三搅豁起热闹来不嫌事大，一来二去这两位嬷嬷互掐的战场变成了“群魔乱舞”，胖嬷嬷舞起来一身的肉抖楞不停，瘦嬷嬷则象块会走路的棺材板似的滑稽。
小丫环碍于胖嬷嬷的威风不敢笑，可丽娘是实在忍俊不禁，扑哧地笑出了声，梦十三不管三七二十一咯咯咯地笑得鸣凰阁的窗外蜂蝶乱舞，小丫环这才也放开嗓哄堂大笑。
连贴身的丫环苏叶都禁不住捂着嘴笑，两位嬷嬷大概也从未曾这般豪放地舞蹈吧，一时开心上头，越发舞得的起劲。
鸣凰阁从未曾如此的欢乐多。
“嗯哼。”
随着一声冷喝，全场寂静，飘飘下拜：“老夫人吉祥，王爷康泰。”
两位嬷嬷正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尴尬地停在半道上，叩拜不迭。
老夫人环眼看了看，并未出言相责，只是那威而不怒的眼神就足以教两位嬷嬷心中打上几个颤。
老夫人的目光越过了两位嬷嬷，落在梦十三的脸上，稍稍皱了皱眉，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转过了九曲十八弯回廊，老夫人方才开口说道：“远儿啊，这个梦十三非同小可。”
宋昭远浅然一笑：“是。不到几天功夫便将娘亲的两位爱将带跑偏了，着实非同小可，将来送入宫去，想来应该不会吃亏的。”
他似乎觉得，将从不做赔本生意的梦十三送入宫去，比自己的妹妹入宫要好，最起码，她不吃亏。
“远儿啊，你当真觉得用梦十三替换昭玉这法子可行？”
“是。只是，她的性子还须好好地打磨，孩儿也不希望她将皇宫内院折腾个鸡飞狗跳的，否则皇上非拆了咱们镇南王府不可。”
老夫人抬眼望着儿子，眉心一点凝蹙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