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了。
她指头拨着水,让河灯飘远,闷闷地说:“师父,前两年太乱,我没敢过来。今年来的不晚吧?你也不能怪我,我又不知道你到底哪天遇害,就每年这天来给你烧纸。”
那些河灯的质量不大好,下水后没一会就沉下去了。
好在纸元宝都烧尽了。
她抬手从祭品里捡了个果子,莫无表情地咬着。用指头把嘴边的汁水抹进嘴里,她对着水面喃喃,说她这一年来大起大伏的经历,差点儿就做了连戚的大夫人,享受家财万贯的生活,现在成了小寡妇。
“师父,你还记得连戚吧?”当初除了廖仲砚激烈反对她嫁外,师父也抽着烟斗不说话。
阿梵问他意见,他吧嗒了好一阵,才说:“师父又没成过亲,你自己拿主意吧。”
那就是不赞成,不看好,又不忍心让她难受。
“你是不是当时就看出来,连戚不是长寿的面相,所以不同意?”
那你老干嘛不当面说呢,现在好了,你唯一的徒弟成了寡妇。老头还是运气好,能收她当徒弟,她可以逢年过节给他烧烧纸钱。这世上除了师父,在乎她的人那么少,估计将来都没人记得给她烧。
星斗漫天,眨啊眨的,也不知道哪颗是师父?阿梵把鞋脱了,翻身平躺,让浑身舒展开。周围只有吱吱的虫鸣,偶尔一个水漩撞到船上来,把船身撞得微荡。
她一只脚搁在船舷上,另一只放在水面搅着水,跟她师父唠叨着,就像从前没出嫁时晚上在湖上过夜一样。
搁在水里的脚,被什么挂住了,她猛一用力,脚踹上了什么东西。
阿梵瞄了眼水下,眼睛骤然睁大,用力捂住嘴,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水里,浮着一个人,能看到脖颈上的大口子。她闭着眼,浑身汗毛竖立,吓得突然打了个嗝。
远处有兵刃相交的响声。能看到乌篷船朦朦胧胧的影子,正往她这边过来了。
阿梵心里暗骂,这么大一片林子,偏偏就让她碰上这种事。她猫着腰用竹竿撑水,四下一望,想逃命只有进红树林了。
她撑着船,拨开拦路的藤蔓枯枝,在漆黑的林子里小心地撑着船。
船头的灯早被她吹灭了,四周黑得慎人。
林子外亮起数点火把,大船迫近,慢慢靠了过来。
就听外面有男人道:“他弃了船,又带伤,不可能一直待在水里,给我搜仔细点儿!”
“附近只有此处能藏人,就是把这林子翻过来,也不能把他放走了。”
“一定给我把人找出来,生死不论。”
阿梵心里真是有一箩筐的脏话想骂,谁说只有这里能藏人?再过一箭之地,还有片更大更深的林子呢!
心里埋怨,她没敢待在原地,往林子深处撑船。幸亏她今日乘的是小舟,在林子里灵活滑动不受限制,她以为自己已经滑得很快了,没想到那些人速度更快,他们直接从树顶来的。
一个个在树木间腾跃,各个身手不凡。
阿梵只得弃了小舟,钻进黑沉沉的水里,她凝神静气,只余眼睛在水面窥探着。
很快树干瑟瑟而动,踩踏声响传来,火光一点点近了。
“在哪儿!”有人惊吼。
脚步声纷乱,向着她左前方的位置聚拢,叮叮当当的兵器撞击声。
阿梵趴在水里,不发出一点儿声音,湿漉漉的眼珠盯着火把照亮的位置。
利刃扎入身体的声音,惨叫声,被砍翻的人落水声……
脚步声突然转变了方向,往她这边来了。
垂下的藤蔓被人抓在手里,从远处荡了过来。那人一手拽着藤蔓,一手握着短刀,借力翻身腾跃,将追上来的两人利落地抹了脖子。
扑通、扑通。
不知道是水珠或者血珠溅在她脸上,尸体就浮在她眼前,血水扩散到她身边,阿梵在水里打着哆嗦,憋不住冒了个嗝。
她两手捂住嘴,惶恐地瞪着眼睛仰着头,看着那带着面具的男子从她头顶飞过。
他微微低头看了她一眼。
漠然,冷酷,不像是在看活物,反手两刀将身后的追兵杀落水,从她头顶荡过去了。
林子里的火把灭了。接连的扑通两声入水声,有什么东西顺水飘过来,撞在她身上,阿梵死死攥着身边的树枝闭着眼。
阿梵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像是被冻住了。
天边泛白,停靠在红树林边的乌篷船早就消失了。
阿梵还是没敢动,她生怕自己一冒头,正好给外面的人逮住。直到天光大亮,她目不斜视,不去瞧水里的“人”,直接往她弃船的树丛扑腾。
师父死在这儿,昨晚又添了几个无名鬼,怪不得有船夫说此地闹鬼。
她虽疲惫,身体倒还灵活,拨开枯树枝和杂草往里看。
她船呢???
周围是倒毙的枯木和歪脖树,这里水流平静,船根本飘不出去。
巧的是,她插在旁边的竹竿也没了。
不太可能是乌篷船上那些杀手带走的,他们还没到这个位置,就已经全部被击杀了。
只能是戴面具的那个男人了。
水匪?阿梵望着茫茫的水面不知道办好,没有船她怎么回去啊!
日东升起来时,她歪在树杈上打瞌睡,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喊她。
不远处,是王伯撑着竹排戴着斗笠过来了。
“王伯,我在这儿呢!”她拢着手喊道。
王伯很快把竹筏撑过来,阿梵踏上竹筏,撑着的那口气呼出来,心里踏实了,人也突然跪坐在竹筏上。
天空一碧如洗,阿梵躺在竹筏上,突然爬到水边呕吐起来,一直吐得胃抽着疼,眼泪流下来。王伯什么都没问,把身上的酒葫芦摘下来扔给她。
阿梵拔开塞子灌了两口酒,终于活过来了。
“回去好好睡,没事儿别再来了。”王伯抬了抬斗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