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匆匆而来,在门前驻足片刻,又匆匆离开。
阿梵静静听着脚步声走远,此刻庆幸她带了火折子,当初只是防备突然被王管事抓到她私自上楼,就借口楼上房间的火折子不好用,让人认为她想攀附贵人,总比别有居心强。
火光亮起,阿梵的表情僵住了。她脖子上架着把匕首,冰冷的刀刃让她起了鸡皮疙瘩。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在屋内扫视一周,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这逼仄得只能放张窄床的屋子里,此刻塞了三个人。
美艳带着蒸腾杀气的是三月梅,阴沉着脸极度不悦的男子是陶大人……她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脑子的想法里千回百转。
凭着求生的本能,阿梵知道现在不能说错一句话,错了,可能命就没了。
她刚要开口,瞬间收了杀气的三月梅失手扔掉了刀子,颓然地跌坐在地板上。
……她,什么都没做。
三月梅望着她,泪下如雨,嘴唇颤抖,“你为什么要闯进来?我都已经灭了灯,想着支开你,你偏偏还要闯进来。我与允之数月才能有这一次相见机会,你为何偏偏要窥破我苦苦掩藏的秘密!”
她哭得不能自已,却仍能保持着美好的姿态,“你进来也就进来,为何还要点灯……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现在全碧云县都知道,当年与他相恋,被逼得远走他乡的人竟然龟缩在这里,又要重新勾引他……这让我怎么活啊!”
“是我害的他性情大变,若不是因为我,他还是京城世家的公子……如果事情泄露,我还是死了算了!”
听得如此秘辛,阿梵脑子里像是炸开了烟花,没想到当年艳情事件的女主角竟然就在她眼前!!
国师实在是厉害,说什么“姻缘平生债,广水或可期”,这也太准了吧!
她看向陶君然的目光带着点儿别样滋味,敛着裙角俯下身,眼睛瞪得大大的,托腮静静地听着三月梅哭诉。
“他现在被贬至此,只能做个小小县令……”
阿梵给她递了个帕子,安慰道:“县令还是很不错的,你不要小看我们这碧云县,做官做的好,比太守大人还赚钱呢。你知道前任县官王鼎元吧?看起来干干瘦瘦,富得流油。”
她扳着指头数那些能流进县令大人荷包里的钱,“就说眼前的这画舫大赛吧,年年都是那几艘船,难道碧云县真就找不出比他们更好的?”
她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陶君然道:“出去!”
“是。”她手掌轻轻撑了下地板,施施然站起身,向外走。
“你留下,我有话问你!”陶君然又道。
她这才知道让出去的不是她。
三月梅表情凄苦地站起来,咬了咬嘴唇轻声道:“念她无心之过,大人你别太为难她了。”
她掩着面,泫然欲泣的表情后,眼神阴冷。只有她自己知道,阿梵进来那一瞬间,她是要取她性命的,被主子强行拦了下来。
门被重新关好,屋内静的落针可闻。
“你抖什么?”陶君然穿着月白的中衣,两眉向眉心挤压。
“我、我怕血,弄脏了你的白衣衫。”她不仅身体颤抖,连声音都抖着。
陶君然嗤笑一声,“杀人的方法有上百种,不见血的也很多。”
她脸色瞬间惨白起来,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我不是多嘴的人,不会乱说的。”
“乱说什么?”陶君然把玩着匕首问。
“就是,”她吐字有些艰涩,“就是,大人你和三月梅的奸情……”
不就是怕走漏风声,被京城里的长辈知道三月梅还活着,会阻碍他们在一起吗?不是还有你在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就这么点儿事,还值得灭她的口?
“如果你再多事,怕是真的会命不长。”他语气冷厉,眼神直击人心。
“嗯。”她低着头,眼泪到底掉了下来。不是她想哭,而是她直觉陶君然并不是在说假话,她今晚应该就在鬼门关徘徊了一圈。
“你为什么在船上?嗯?”
她抽抽搭搭的样子,让他觉得心烦,口气里满是戒备之意。
“是我先上的船。”她长睫毛扑眨扑眨,表情里很是不忿。
她知道陶君然什么意思,不就是怕她再攀扯上他,生出暧昧的流言吗?上次事情传得沸沸扬扬的县令大人为爱放烟花,为她题字的事情,她一件都没承认。当然,也没否认,至于别人要怎么想,她也管不着不是吗?
只是这次她上如意画舫,却是为了正经挖墙脚来的,并不是跟踪他,谁想到他竟然会定了这艘船呢?
陶君然“呵”了一声,满满的讽刺味道:“你还有理了?”
上铺的李琴师动了动,他掀开被子还没看清室内情形,脖颈上再遭陶君然一点,又一次昏睡过去。
“我说过不许舫主们暗地里使绊子耍心机,就凭你现在做的,三年内不能参加画舫大赛都是轻的。”他目光寒湛湛的,让人觉得他说什么都是真的。
阿梵心头一沉,慢慢走到他面前,扬起下巴看着他说:“那大人不如直接把我灭口吧!我克死了夫君,娘家不接纳我,泼皮无赖整日想着让我做妾,霸占我的宅子,春来画舫就是我的命,大人不如直接杀了我更干脆。”她眼里慢慢又涌起雾气,直视着他的眼眸说:“我已经很努力去活了。”
她默默地闭上眼,眼泪将长长的睫毛濡湿,烛光下,肤白如雪,楚楚动人。
陶君然垂着眼帘看她,一字一顿道:“你是在求我,可怜你?”
“您大老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一副豁出去的口气,嘴唇轻动,“你说我使绊子,我哪里绊到如意画舫了?说我耍心机,谁没心机?刚刚那三月梅姑娘,对你不也是耍心机?鬼才信她就是你那个旧情人。”
刚刚那段时间,陶君然的眼神一次都没放在三月梅身上,相爱的两人之间感觉不是这样的。
陶君然挑眉,“你完全不信她的话,刚刚演戏演得也很真。”
那也真不过您两位!
她觉得这三月梅的真实身份,最有可能是跟陶君然暗通款曲的女郎,也就是说,县令大人移情别恋了,又不想在民众心中的人设崩塌,生怕又流言传出去,所以此番如此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