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琦手中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刻画得无比尽心尽力,以至于一场雕刻完成后,她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般,刀软软地自手中垂下,但神情却无比兴奋。
而此刻,她身前的这个冬瓜盅,那层青绿色的粉末终于消失殆尽,露出了其下冬瓜盅的尊容。一时间,就连围观的尚膳太监都显得颇为失望。
毕竟,这个冬瓜,看起来只有无数道纵横交错的不规则的划痕纹路,别说模样有多精致,从美观性上来说,恐怕连之前那还未接受雕刻时晶莹剔透的冬瓜还要不如。
但苏琦的嘴角却挂着一抹气定神闲的笑容。她施施然放下手中的刀,一双玉手因为握刀而有些脱力,但她那墨黑的眼眸深处却浸满了兴奋喜悦。
她在做冬瓜盅之前烧的一锅水,现在已经彻底沸腾,大锅中清水翻涌,达到沸点的水不停地释放出光与热。
苏琦从容地拿起泡好的鲍鱼与香菇,切成细细的丝,与鱼翅一同加入沸水中,再佐以葱花与蒜头,最后掩上锅盖,将那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尽数遮在锅中。
苏琦抬起头来,微微思量了一下,然后确定了她的下一个目标是米。没错,就是水稻结成的、剥好后的、晶莹圆润的米粒。御膳房中即便是寻常的米也颇为不凡,个个颗粒饱满,椭圆丰硕,一看便知口感香糯。苏琦拿起一粒米在手中细细把玩着,脑海中突然冒出的一个想法让她浑身一震,眼中精光四射。
若是能将这最为寻常的米也作出新花样,必定能够吸人眼球。
不过,即便她能力再强,厨艺再高,刀工再好,也不能在这还没有指甲盖大小的米粒上雕刻出什么精美连城的花纹。
苏琦心下略一为难,看了一眼圆润剔透的冬瓜盅,眼神大亮,不过是从形状上进行改变罢了,为什么不能把传统意义上椭圆的米粒变成圆形来烹饪呢?
自然,这方法看起来是可行的,但实施起来恐怕不像嘴上功夫一样简单。
苏琦先是将米粒均匀倒开在砧板上,拿小碗舀了少许水,水以水雾的形式均匀地喷洒倾倒在米上。她换了一柄极其小的小刀,刀身看上去恐怕只有一枚柳叶大小,刀尖处更是尖利无比。
苏琦用刀从砧板上轻轻挑起一粒米,银光一闪,被挑起的米粒即落到她正前方放置的银盆中。在隔得远的人看来,她此刻像是在干一件蠢事,谁会去用刀把米一粒一粒地挑进盆里呢?
但只有苏琦自己心知肚明,每一次挑动的动作,都会带起一层薄薄的白色碎屑,正是从米粒上脱落而下,与此同时,原本椭圆饱满的米粒,轻而易举地便变成了弧度优美的圆形。
持续着这样一挑一收的动作,待到苏琦把成千上百颗米粒一一挑进盆中,饶是身经百战的她额头也爬上了一层薄汗,顾不上擦拭,她俯身从银盆里细细甄选了几粒不够圆润、小有瑕疵的米丢掉,而留下的无不是饱满如珍珠般的圆形粒米。
苏琦掸去桌上的那一层米质碎屑,探手拿过桌上柔软的豆腐。豆腐质地过软,无法大做文章,所以她也只是小心地将豆腐切成了一寸见方的小块,柔软的一整块豆腐在刀光闪烁间化作了坚硬的豆腐块。
到此为止,一切都完美成功。
苏琦从百忙中抽出功夫抬起眼扫了一周,发现这一组的不少秀女已经下锅烹饪了,她不敢怠慢,赶忙将那些圆形米粒尽数倒入锅中。
锅中的汤汁剧烈翻滚,带着鲜美的鲍鱼与软滑的鱼翅,与洁白的米粒相映成趣。苏琦持起一双木筷,将筷子伸入锅中,均匀地搅动起来。水面出现的漩涡完美地将珠形米散落在锅中的每一处角落。
此时,她看了一眼时间。一个时辰的时间已然过去了约莫一半,而煮粥恰恰需要半个时辰,苏琦盖上锅盖,对时间的把握毫厘不差。
她等得气定神闲,甚至还有闲心用胡萝卜雕出一朵精美无双、层层叠叠的牡丹花来。
直至距离一个时辰结束还有一盏茶的时间,苏琦飞快地伸手揭开锅盖,将豆腐飞快地下锅,再加入早已切好的笋丁,一时间锅中色彩鲜艳,夺人眼球。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她周围的秀女都已将菜肴装盘,此时正在费尽心思地做装饰呢。
苏琦面色古井无波,轻轻捻了一撮盐,均匀地撒在锅中。
此时,那个看上去颇为逊色、满身划痕的冬瓜盅就要派上用场了,即便被身边的秀女高声嘲笑,苏琦也不以为意。她将手掌贴在冬瓜盅表面,略一施力,随即灵活运用内力,将冬瓜盅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纹理纷纷用内力游走一遍。只见柔软的冬瓜不堪用力,那些划痕处纷纷有青白的瓜肉掉下来,而苏琦一手持刀,将那瓜肉挑到桌上。
一切说来复杂,但当冬瓜盅表面多余的瓜肉坠落后,那晶莹的冬瓜表面,竟细致地雕了一龙一凤,龙凤耳鬓厮磨,相携而眠,栩栩如生,那高傲的神态更是宛若鲜活。从龙须到凤尾,就连最不起眼的地方都雕得异常细致。
起锅了。苏琦小心翼翼地将锅中煮了半个时辰的绿白混合的清粥倒入冬瓜盅内,冬瓜盅虽有残缺,但却不足以渗出珠状的大米,也愈发显出雕刻的精细与刀工的出神入化。
“一个时辰,到——”伴随着尚膳太监的一声尖利声响,苏琦淡定地将盛有冬瓜盅的圆盘放入托盘内,再由宫人上前呈至评委。
但其他即便外观再美的菜,在苏琦这雕龙画凤的冬瓜盅前,都要自甘逊色。晶莹剔透的冬瓜盅上龙凤交颈而眠,一派龙凤呈祥之态,再加上盅内的鲜艳香粥,圆润似珍珠的珠米,鲜绿如翡翠的笋丁,洁白胜玉的豆腐,几乎所有评委都不约而同地将筷子与汤匙伸向了二十号呈上的菜肴上。
其他秀女无不面色阴沉,但苏琦却露出一抹笑。
只要你尝了第一口,就定会忍不住再想尝第二口。苏琦面带温柔而笃定的笑容这样想着。
鲍鱼鱼翅的鲜香,豆腐笋丁则是清淡,当大鱼大肉与清茶淡饭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便交织出异样和谐的口感、
“苏琦姑娘总是能给本宫带来不一样的惊喜。”皇后尝过一口后,只觉得浑身都飘飘欲仙,通体舒泰,就连眉梢那不经意间爬上的细纹也淡了许多,凤眸微眯,“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此乃是小女自创的……珍珠翡翠白玉汤。”苏琦笑答。
“不错,有着吉祥如意的好兆头在里头。”皇后矜持地拿小勺舀着汤。但就在她与苏琦言笑晏晏的那一小会儿里,她面前原本足量的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中多出了数双筷子与汤匙,众妃嫔们毫不矜持地瓜分了碗中上好的鲍鱼鱼翅。
就连一向与皇后不对盘的淑妃,打量一下那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的冬瓜盅,再尝着那鲜香软糯、入口即化的粥汤,也不得不出声赞道:“的确好吃得紧。”
当日的一位妃嫔事后叹道:“只要尝了苏琦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其他原本也算口感不错的美食,便都成了将就。”
几乎是全票通过的,苏琦以最高分夺得下场的魁首。众评委虽不曾说明,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的厨艺赫然比上场胜出的两位还要更胜一筹。
至少,在尝过她的粥后,众评委都出奇一致地不愿意再去品尝其他秀女精心烘焙的菜肴了。尝过如此天上美味之后,再突然堕回人间,未免残忍。
苏琦看着众妃大快朵颐,淡淡一笑。她的笑始终是极其恬淡的,恬静温柔,柔情似水。
早有传闻,此届秀女选拔中在三次大比中均名列前茅的秀女,可以得到一个殿前表演的机会,如此天赐良机,她苏琦岂能放过。如今,她已胜了两场,殿前表演的机会,唾手可得,她又怎会放过。
第三场,她势在必得。
高台上的皇后,打量着面色古井无波的苏琦,眼中露出耐人寻味的深意。此女的容貌与才艺都颇为出众,两场大比均是优胜,让她心中颇有拉拢之意。
第三日的诗赋大比更是重头戏,相传会请来现已安享晚年但年轻时称霸诗坛的内阁大臣程老与学识渊博的太傅莫先生。皇后特意命众秀女好生准备。
苏琦迈步走进皇宫的藏书阁,心中不禁暗暗啧叹。触目所及,只有漫天的书。各式各样的书籍陈设在古朴的桃木书架上,数万本书的规格,从天文地理到四书五经,无不一应俱全。
藏书阁内的尽都经过精心保养,部分书籍虽多年无人阅览,却始终纤尘不染,更没有虫蛀腐坏,不得不令人赞叹这藏书阁主人的心思细腻与对古本典籍的珍视。
苏琦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处地方,更是在此寻觅到了数本医学方面的典籍,都已是传世孤本,难以寻觅,不料这皇家藏书阁内竟有收藏。其中更有《医经》这类鲜为人知却堪称举世珍宝的书卷。若非顾忌这是在皇宫之中,苏琦都恨不得全揣在袖中一股脑地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