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面色稍缓,但眼神里仍充满戒备:“听你们的口音,不像是桃源村人。你们是从村外来的?”
我点了点头,说:“是。我们被仇家追杀,无意间坠到了这片世外桃源。可是,所见所闻却与想象中的桃源相差太多。”
老人倒是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想象中的桃源,终归只存于想象之中。你们又是怎么惹上姜列的?是因为异宝?还是因为……”看了沈曲一眼,又说:“这个女娃子?”
老卫下意识地护住了沈曲。
我没感应到他对我们的杀意,倒也不瞒,把姜列那不成器儿子所犯的恶行尽数抖了出来。
老人却没有丝毫惊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他老子是个心狠手辣的白眼狼,他自个儿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没杀了他儿子?”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他儿子被我那死去的朋友斩去了一对臂膀,本来还想还桃源村一片朗日乾坤的,却中了姜列的诡计,落得现下的境地。”
“斩去一对臂膀?你那朋友,是不是使一把镰刀?”
“是。您如何知晓的?”
老人一惊,眸光骤黯,叹了口气,说:“连山他……终究不是姜列的对手,唉。”
我心中剧震,仔细打量着老人,突然冒起了一个想法,脱口而出,说:“您是姜大哥的师父?”
老人点了点头,笑声沙哑。
我却满脑疑惑,说:“您不是被姜列给毒死了么?”
老人冷哼,白眉骤拧,说:“姜列此贼,狼心狗肺。他不仅想夺得老夫手中的朱襄残鼎,更想获悉其他八尊残鼎的下落,便只将老夫毒成废人。而后他将我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之中,日日以酷刑逼供。”
“哼。老夫亦是姜氏后裔,怎会屈服在这种卑鄙手段之下?纵他日日鞭笞铁烙,老夫仍未口吐半句。”
我很钦佩这老人的铮铮铁骨,便说:“老先生受苦了,我这就放您下来,咱们一起逃出去。”
老人似是一惊,说:“你小子……对朱襄神鼎不感兴趣么?”
我激出掌风,斩断了老人的镣铐枷锁,伸手扶住了他,说:“当然感兴趣。不过那朱襄神鼎乃是炎帝之宝,应当是你们姜氏所有。我不过只是个外人,又怎么敢越俎代庖,起这非分之想?”
老人扶住了我的肩膀,双脚颤颤巍巍,仍站不直。
我低头一看,只见他的脚后跟上,有着两道深疤。
看来,他的脚筋也被姜列给挑掉了。
我跟老卫,一个扶着右边,一个扶着左边。
老人咳了几声,说:“你们走吧,老夫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跟着你们只会拖累你们。石牢外边,还有一头毒兽。是姜列豢养的,很凶恶。你们若是带着老夫,便逃不脱了。”
我跟老卫对视一眼,摇了摇头,说:“您是姜大哥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抛下你。”
老人却说:“小子,你很重情义。若你不救老夫,老夫说不定还会死缠烂打,巴不得你们死在外边那头毒兽的嘴下。可现在你的行为,却是让老夫收起了这般损人还不利己的心思。我把朱襄神鼎的线索告诉你们,不过你们须得答应老夫一件事。”
老卫、沈曲,眼睛一亮。
我却是摇了摇头,说:“不行。咱们都还没跟那毒兽交过手,您怎么能就此放弃呢?”
老人却像是没听到我说的话,凹陷的眼眶里闪过一抹喜色,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说:“其余八尊朱襄残鼎的线索,埋在四象异藏中。你们答应老夫,一定要杀了姜列。替老夫……也替连山……报仇。”
话音甫落。
老人嘴角滑出一丝黑血,身子骤软,没了气息。
他,绝脉自尽了。
我叹了口气,将老人慢慢地平放在地,说:“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杀了姜列,替您,替连山大哥,报仇。”
合上老人双眼,激出一股携着赤炎的掌风,将他的尸身化作了焦灰。
转身未走。
机括转动之声,于耳畔陡然响起。
左右、上下,四面石壁,暗孔尽现。
寒光乍闪。
我心里一抖,左手抓住老卫肩膀,右手揪住沈曲衣领。再凝出灵力护罩,护住我们,踏起横萍渡水的步法,疾跃而去。
踢开石牢铁门,未有丝毫耽搁,纵跃逃出。
身后寒光闪闪,冷针利箭,脆响不绝。
但现在,它们已伤不了我。
跃出铁门,眼前豁然。
一条猩红甬道。
两边无壁。
底下是一片翻着血泡的血池。
腥味冲天。
我放下老卫、沈曲。
我们并肩站在甬道入口。
心底泛寒,鼓声不绝。
我咽了口唾沫,说:“毒兽应该就在前面,你们……你们站我后面。”
老卫、沈曲,退了一步,老老实实地站在我身后。
一个凝重。
一个害怕。
我又能怎么办?
只能壮着胆子,抬脚,踏上血道。
脚刚落地,还未踩实。
滔天的杀意从前方涌来,裹住我的身子。
如同一柄巨锤,猛地敲在我心口。
咚!
浑身剧震。
双腿忽软。
若不是老卫眼疾手快,我可能会因此瘫倒在地。
他扶着我,很是不解,说:“你怎么了?”
阴冷的杀意一闪即逝。
我又咽了口唾沫,慢慢站稳了。说:“前面,很危险。”
冷汗,浸湿衣衫,自鬓角滑落。
老卫见我脸色不对,强撑胆子,说:“这么多大风大浪,咱们都挺过来了。没……没理由倒在这儿的。”
沈曲却已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开口。
我深吸了口气,拿出墨泓,紧握在手里。
现在,不是灭自个儿威风的时候。
除了战,便是死。
我……
不想死。
紧攥墨泓,手臂微抖。
我迈出步子,向前挪动。
一步。
十步。
百步。
杀意愈加浓烈。
可散发杀意的东西,始终没出现。
我们,已经走到了血道尽头。
前面,却是死路。
老卫松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危险的嘛。老萧,你最近太紧张了。”
沈曲不再搂着老卫,直起了身子,说:“可是这儿是死路,我们要怎么出去?”
嘶。
我还没开口,便听得一阵怪声。
脚下忽地出现一块黑影。
杀意陡然暴涌!
我将老卫、沈曲,推至墙角。
举剑向头顶刺去,再顺势挽出一朵剑花。
白色物体落地。
竟是一张裂开的蛛丝网。
抬目凝神。
一头两人高,五尺宽的怪物,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蟾蜍的脑袋,吐着蛇信,蜈蚣的身子,蜘蛛的腿,蝎子的尾。
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泛着血芒。
蛇信挂在嘴前,滴着令人作呕的唾液。
蜈蚣身躯发出咔咔脆响,骇人心魂。
八只遍布血毛的长腿,前两只抬起,后六只不停动着。
血色尾巴高高翘起,尾刺闪着碧绿光泽。
老卫扶着石壁,连大气也不敢喘。
沈曲却是尖叫起来。
我握剑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但我知道。
我……
不能退。
我抬起墨泓,强撑在前,说:“你们找找有没有退路,我拖住这家伙。”
呱。
一口毒液朝我喷来。
我不敢硬抗,足尖点地,借力跃了起来。
左掌挥出掌风,携着赤炎。
蛛网凝结,瞬间吐出。
赤炎掌风被裹在蛛网中,虽慢慢融掉蛛丝,但已没了威力。
左掌,回风掌。
指尖凝出五粒炎珠,在掌风的带动下,从五个不同的方位射了过去。
我,落地。
嘶。
巨躯舞动,蝎尾急搠。
五粒炎珠先后爆炸,却没对它产生丝毫伤害。
甚至,连碰都没碰到它。
我的心,凉了半截。
呱。
又是一口毒液,向我喷来。
我足尖再度蓄力,想跃起。
脚底却是黏在了地上。
撑起赤炎气罩,低头一看。
第一口毒液,竟如强力胶水一般,将我的鞋子给紧紧地粘住了。
暗骂一声,还未想出对策,毒液已经喷到了赤炎气罩上。
滋!
青烟乍起,响声入耳。
赤炎气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溶解着。
毒液亦在高温的炙烫下快速挥发。
我心里倒是一松,加大体内灵力的输送。
它亦如此,连续喷出数口毒液。
我跟它,倒是陷入了僵持。
老卫抱着沈曲,不停地在身后的这块石壁上摸索着。
沈曲已经完全丧失了行动力,只是不停地发着抖。
老卫却是还好,除了双手微颤之外,并未出其他的什么问题。
毒液挥发。
恶臭漫天。
我忍住恶心感觉,强撑着,说:“加紧找,我还能撑一会儿。”
话音甫落。
但觉劲风扑面。
下意识地将墨泓往心口处移了移。
心念还未落定。
一声脆响。
一股巨力。
墨泓剧震,已抵住心口。
心头骤窒,气息瞬阻。
一根闪着碧绿光泽的尾刺,透破气罩,恰好刺在墨泓剑身之上。
若不是我将墨泓稍微移了移,这根尾刺,恐怕已经刺透了我的心脏!
毒液未完全溶解,尾刺又已袭身。
我根本不敢撤下气罩。
既被气罩所累,我也无法分神再对付这根尾刺。
巨力已使呼吸不畅。
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了重影。
若再这么下去,我,可能……
就要,归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