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锦皱着眉头，满地漆黑的黏腻污渍，看上去十分的叫人恶心。但是这些恶心的污渍就好像硬生生长在了地面上一样。
这些黏腻的燕窝痕迹没有被人清扫干净，就好像那颗千疮百孔的，属于苏茉莉的心。
苏茉莉的心上也生着这样一层漆黑污垢，这一层污垢暂时消散不去，只能够死死的盖着，盖着底下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心里面种下了一颗带毒的种子，那里面最终会生出来带毒的毒花和毒果。而这颗毒花最终会被某个人吃下去，最后变成一种弥漫在心里面的恶毒。
苏茉莉浑浑噩噩，在黑巫福地里面游荡了半日。满院子的花树如今闻在她鼻子里面没有了香气，只剩下恶心的药味，更不要说原本就不好闻的东西。
那些花树在晚上的时候看上去影影绰绰的，成了许多讥诮的黑影。
苏茉莉嘲讽地笑了笑，笑自己无知，笑自己莫名其妙。
明明燕窝是天天日日都送去的，但是自己怎么就没有发觉，那一个人从来都没有碰过一口。兴许是随地泼洒了，兴许是倒入水沟了，兴许是当做随手的赏赐给了别人了。
苏茉莉手里面捧着那个空荡荡的托盘，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为什么顾遗风就是不喜欢呢？他是不喜欢甜食？还是不喜欢煮出这些东西来的她？
苏茉莉迷迷瞪瞪，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顾遗风的窗户下面，窗户下面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不知道是谁家的雀儿在这里偷吃烛台上面滴落的蜡油。
苏茉莉心里面在想，顾遗风究竟会爱上怎么样的人，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爱上某一个人。那个人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吴晶那个贱人不过是空有一张漂亮的脸，甚至还有那一身不俗的修为。但是这样又如何，这个贱人还不是死在了她手里面？
即使没有吴晶，也还会有张晶李晶……
轩辕锦朝着角落里面那个迷迷瞪瞪的身影瞥了一眼，眼角露出一丝嘲讽。
她手里面翻出来一颗纤细的小铃铛，那颗小铃铛朝着那只鸟儿激射出去，把架子上面挂着的鸟儿打落在了地上。
鸟儿眼中流着一丝血，口角还张着，里面含着一颗鲜红的蜡胎。
蜡胎一坠地，顿时化作了鲜红的宝石。
轩辕锦没有动那东西，反而连夜接了任务，朝着东北方向的一场小型战乱而去。
事情总有被揭发的一天，黑巫福地里面不能够见血，更遑论是金翅迦楼罗。
苏茉莉手心颤抖，她怎么知道死去的那一只鸟儿会是金翅迦楼罗。
这只金翅迦楼罗早死不死晚死不死，偏生死在了她偷听的时候。
顾遗风深深地看了苏茉莉一眼，屋子里面点了浓郁的神香，重重烟雾背后的顾遗风脸上就像是笼罩了一层阴翳一般，看上去阴沉沉的。
顾遗风从地上捡起那一颗鲜红的宝石，喉咙里面却喷出一口血来。
苏茉莉想要上前，却被一个人给拦住了。
那是黑巫里面数一数二的老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其他大小俗事，都在黑巫里面十分的了得。
他深深的看了苏茉莉一眼，朝着下面的人比了一个手势。
苏茉莉在黑巫福地里面名声没有名声，地位没有地位，死了不就是死了。
这样一个人，比地上的花草还不如。
最终，还是轩辕锦看在上千年的姐妹之情上面，用自己在东北的战功把苏茉莉保下来的。
苏茉莉少了两根手指，看着轩辕锦的眼睛里面也好像藏着怒火。
轩辕锦冷笑了一会，她一把把药膏拍在了桌面上，道：“你若是还这么不识好歹，我就干脆叫你死了算了。杀了主上的金翅迦楼罗也就算了，你居然如此狠心，连金翅迦楼罗里面的宝珠也想要击碎，你可知道，那一颗宝珠可是主上一半的心血命魂所在。你说你喜欢他，你干的都是想他死的事。”
苏茉莉不知道，连原来的轩辕锦也不知道。
轩辕锦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做的是对是错，牺牲了主上三十年的光阴，但是却换来了将近三百年的耳根子清净。
苏茉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终，苏茉莉被发配去了极南之地，说是去修身养心，但是黑巫长老的眼睛里面，那一片地方简直遍地障毒，寻常人根本没有办法活下来。
在那三百年里面，轩辕锦的地位节节高升，她战功赫赫，所向披靡，甚至有了一个黑巫女将军的名声。
只是这些名声在黑巫的眼睛里面都是虚的，一个外来人，怎么也不能够撼动主上亲传弟子的身份。
但是很快世道就变了天，往后的东西谁也预料不到。
轩辕锦身死，顾遗风失踪，天底下最最不该当皇帝的人坐上了小妖王的位置。
一个女人失去了她心爱的人是个什么感受？
苏茉莉不知道顾遗风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只觉得在接到消息的那一瞬间，她的一颗心碎成了细细的粉末，那些粉末落在地上，被践踏进了泥土里面。
那一场大战里面死了很多人，轩辕锦，顾遗风，甚至是师云焕。
谁也不知道那些死去了的人究竟会不会活着回来，也不知道那些人的魂魄究竟去了哪里。
妖精从来都没有来生，他们死的时候就像是把燃着的灯芯丢进水里面，连那一缕青烟也没有剩下。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戴胜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眼还是那一张英气的脸，是女戎，却不是顾遗风。
戴胜眯了一下眼睛，小声说道：“阿七，你这样跳戏，让我觉得你脑子可是有一点问题？”
“首先我是一个程序，我并不存在脑子这个东西，当然，如果CPU也算是的话，我的CPU并不存在任何问题，数据库也是。我直接拉你过来，是因为顾遗风那边出事了，你要是不想死，你就大可在那边继续待着。”
戴胜点点头，“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苏茉莉的嘴巴里面冒出来这样一句话，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奇怪。”
“这个本来也不是苏茉莉说出来的，而是一个人教她的。”
人生不相见，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访旧半为鬼……
戴胜抬眼看了一样女戎，问道：“你怎么还没走？我记得你是走了的？”
女戎摇摇头，头上的甲片叮叮当当响了一阵，听上去倒是有点像小女孩的钗环。
只是这东西实在是太过残忍，看女戎的样子，似乎死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女孩。
女戎的年纪不大，脸颊白净。身上却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质，仿佛根本不畏生死。
若是这般神色在一个活人脸上看见了，戴胜还能够夸一句巾帼英雄，但是现在女戎已经死了。
死去元知万事空……这句不是这么用的，但是放在这里却分外的应景。
女戎张了张嘴，小声说道：“我本来就没走，只是你莫名其妙的睡过去了。”
女戎好像漫不经心，连戴胜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说实话还是撒谎。
而女戎的脸上没有带着半点愧疚，好像鸠占鹊巢的人不是她，半夜入侵的人也不是她，现在吃着戴胜早饭的人也不是她。
洛河一大早起来，居然不知道去了哪里，听小二说，似乎是去了病鬼馆。
戴胜丢下了手里面冰冰凉的包子，问道：“病鬼馆是什么地方？”
小二一咧嘴，朝着戴胜挤出来一个谄媚的笑。
“这位爷问我这个就对了，这城里面没有比小的更加清楚的，病鬼馆就是接受那些病鬼的地方。那些残破的魂魄都得在那里等死，没有半个例外的。对于他们来说，消散了反而是好去处，总比现在要死不死，投胎不得的样子要好得多吧。”
戴胜反问他：“一般什么样的人才能够生出这样的残魂？是从灵魂里面自动分裂出来的吗？”
那小二一脸惊讶，道：“怎么可能，裂魂是堪比剥皮拆骨的酷刑，寻常人没有能够忍受出来的。一般接受过这种酷刑的魂魄都活活疼散了，没有剩下的。那些病鬼馆里面放着的都是些曾经的大人物，什么仙君鬼将魔神的，都是生前打散了来到这里的。”
戴胜点点头，朝着小二丢了几张纸钱。
那小二见戴胜就好像是见了财神爷一般，谁知道那个老板娘从侧面斜刺出来，一把把小儿手里面的纸钱给夺走了。
小二委委屈屈，敢怒不敢言。
老板娘看了更加生气，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骂道：“看看看，看你娘洗脚呢看，看一辈子你也是个穷鬼，攒几万年都攒不到一次看生死簿的钱。你还想着跟老娘我抢银子，你可知道，这十里八乡，谁有我这么好心收留你给你饭吃还给你发工钱。看看看，再看老娘我就把你丢出去。”
小二掰着手指算了算，刚刚那几张，是他大概几百年的工钱。他叹了口气，缩在了角落里面。
女戎睁着眼睛看完了这一切，然后默默消失了。
老板娘才不会管为什么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吃饭的人，反正女戎多吃一点，她就多算一点钱。
“原来攒钱能够看生死簿吗？可惜千万年来没有人给我烧纸，也没有人来探亲。”
今日依旧是大雨，戴胜随手从空间里面捞了一把伞，那把伞上面画着朱红的云雀牡丹，在大街上倒是成了唯一鲜艳的颜色。
阿七道：“你嫌弃这玩意女气？我还嫌弃你现在修为不够呢。这可是先天灵宝，简称伞精。”
戴胜翻了个白眼，小声说道：“得得得，伞精都出来了，还有什么妖精？犀牛精？耗子精？碗筷精燥火精。”
远远处是一座低矮的棚屋，上面写着“病鬼馆”三个大字。
里面没有走动着的人，只有一排排的床铺，上面躺着不能够移动的魂体。
洛河一张脸一张脸看了过去，有些脸上面已经很模糊了，兴许那个人已经不记得自己的长相是什么样子，兴许连自己的名姓也不清楚。但是却还是不能够入轮回，只能够苟延残喘，等自己消散。
活着的时候是轰轰烈烈一场死，死了以后还在这里拖拖沓沓不成体统。
然而就算是这样，洛河也没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没有她自己的脸，也没有当年她认识的那群人里面的任何一个人的脸。
洛河叹了一口气，转身却看见了门口的戴胜。
戴胜脸上看不清神色，似乎是蒙着一层水雾，又好像是跟着那些浅淡的魂魄一起消散了。
洛河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本来我以为会有一点点收获的，没想到，还是痴人说梦。”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床上躺着的一个已经几乎透明了的魂魄忽然消散了，化作了一天的细碎光点。
洛河笑了笑，说道：“没想到魂魄覆灭的时候居然是这个样子，兴许他们会转世成忘川河边上的黑色蝴蝶吧。”
戴胜从指尖放出来一只蝴蝶，问道：“你说的是这个？”
那只蝴蝶扇动了一下自己的翅膀，翅膀上面带着一丝银色的花纹，看上去却并没有更加好看。没有人会喜欢毒虫，也不会有人喜欢这些追逐着新鲜魂魄气息的东西。
但是那只幽冥蝶却缓缓落在了某一个人的身上，戴胜一眼看过去，那个人没有了一张脸，身上的各个部位也淡泊，似乎是要随时散去了。
蝴蝶停留上去的那一瞬间，那个人的魂魄居然稍微凝实了一点点。
蝴蝶飞过的地方，出现了一张脸。说不上多俊秀，但是也没有多难看。在修仙界里面大多数人都是这样一张脸，剑眉星目，眼中带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