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家国的黑夜乍一看上去和人间的黑夜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更加的漫长一点。窗户外面还听得见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这些声音传在戴胜的耳朵里面，莫名其妙的叫他有一点烦躁。
小雨落在窗棂上面，莫名其妙的叫戴胜忽然想起来一个带着素白手腕的女人，那个女人十指纤细，手指甲上面是鲜红的蔻丹。
戴胜一个激灵，他翻身起来。果然，窗户外面蹲着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剪影在夜色里面是黑漆漆的一团，说不出来有什么美感，也说不出来究竟好看不好看。
女人身上弥漫出来的香气像是雪水里面消磨的铁锈，轻微的有一点点刺鼻。
戴胜并不知道，这在因家国，甚至是整个阴界都是十分不寻常的一件事。一个人的身上居然带着香气……如果这也能够被称作是香气的话。
那个女人朝着戴胜笑了笑，笑容算不上妩媚，但是却十分的抓人。叫人想起了雪山边境上面开着的女戎花。鲜红的汁液被纤细的手指挤出来，滴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面。
“姑娘深夜造访，想来应该是有要事。”戴胜并不确定，但是却在心里面有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
这种感觉十分的奇妙，好像他会未卜先知一般，又好像那个女人的脸是一张白纸，上面遍布着喜怒哀乐。
那个女人缓缓地往屋子里面挪了挪，喉咙里面却没有发出声音。
戴胜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面却清楚，在阴界，若是没有人邀请，寻常人是万万不能够金乌的。但是这个女人似乎直接破开了屋子上面的术法。
他在心里面默默的判定，这个女人的实力应该比琼华更强，至少也不仅仅是一个鬼王。
戴胜对这个女人既熟悉又陌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过这一段经历，或者是听过这个女人的某一点传闻，但是实际上，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本该是陌生人的女人如此熟悉。
那个女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屋子里面几眼，小声说道：“你可以称我为女戎，或者按照你们寻常的说法，是不速之客。我是一个鬼。”
戴胜点点头，小声说道：“嗯，看得出来。”
在因家国的不是鬼又是什么？盛世里面的人，乱世里面的鬼，都是差不多普遍的存在。只是这个女人看上去分外可怜一些罢了。
屋子里点着的油灯并不十分光亮，女戎坐在油灯底下，那底下是一团阴影，根本照不全她的身影。
但是戴胜却能够看出来，她生前大概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女戎身上穿着的还是战场上面的重铠，但是身前却被硬生生开出来一排口子。这些口子有大有小，乍一看上去就像是一朵朵绽开的红花一般。
戴胜可算是知道了，女戎身上的铁锈味是怎么来了的。
阿七小声说道：“她是一个画皮鬼，画皮鬼死后，浑身上下的皮肉不会复原，只会慢慢继续腐烂。但是她生前是有神格的神明，于是这一副身躯不会腐烂的太过彻底，但是却还是会保持生前的伤势。”
这一副样子看在人眼睛里面还是十分的瘆人，戴胜轻轻皱了一下眉毛说道：“姑娘深夜造访，究竟是是为了什么？”
女戎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从你这里感应到了什么十分亲近的东西，这东西给我的感觉，叫我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不，说在哪里见过，不如说是十分的亲近。”
戴胜忽然想起来，曾经洛河还不记得她是第三魔神的时候，曾经给他说过的，关于某一片雪原，还有上面生长着的女戎花。
他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玉极翔？”
女戎却摇摇头，反问他：“你说的是谁？”
戴胜心中生出来一丝迷惑，难道不是吗？难道不是那个人？难道说当时另有隐情？还是谁混乱了他的记忆。
他回忆了片刻，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面只记得只言片语，好像那一场残雪一般，始终带着一丝怅然若失。
女戎的脸上带着一丝失望，她的手垂在桌上，一不小心碰撞上去，。发出了一声极其清脆的玉石碰撞声。
这一声响过，戴胜好像如梦方醒，他从回忆里面苏醒过来，顿时稳住了心神。
“姑娘若是没事，那就请回去吧，屋里面就我一人。应该是姑娘记错了吧。”
女戎摇摇头，朝着窗户口一跳，没了影子。
戴胜闭上了眼睛，熟悉的风声从他耳边擦过。
那是一片悬崖峭壁，不是梦中那种掉下去了就立刻醒来的悬崖峭壁，而是真真正正，从峡谷底下有风吹上来的悬崖峭壁。
戴胜回头看了一眼他背后的人，顿时笑了。
他缓缓开口：“我听过一些不经之谈，说鹰隼会把他们刚刚生出羽翼的孩子往悬崖峭壁下面扔，好教他们在生死边界学会飞行。没想到您这样的也有这样的癖好。”
孔雀……不，现在是顾遗风。他用一种奇特的眼神打量着戴胜，但是却并没有指责他。
戴胜不需要回头也能够明白顾遗风脸上嫌弃的表情。本来也就是个假鸡汤，对于这种妖族强者来说，拿来当厕所读物都嫌弃这玩意假。
戴胜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背后是端坐着的顾遗风，身前是万丈悬崖。他掉下去不一定会死，毕竟现在他身上的系统并没有完完全全的被封印。但是他自己身上所有的灵气都被封印住了。
这感觉一点也不好，就好像一只鸟儿，它的羽翼还在，但是却被人硬生生的拿胶水粘住了。
“说吧，神神鬼鬼的找我干嘛？”
戴胜也都觉得自己心理素质那叫一个好，简直就是被阿七硬生生的给训练出来了，他现在虽然没办法动，但是却被绑在了离悬崖三步的地方。
顾遗风一抬眼，眼底是遮掩不住的千万风情。
这是个很奇妙的男人，奇妙到浑身上下每一根羽毛，每一寸皮肤都在昭示着美艳两个字。
这两个字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稍微有一点古怪，但是却在此时意外的和谐。
顾遗风背后站着如同木偶一般的苏茉莉。不，此时的苏茉莉已经是一尊被制造好了的提线木偶了。
她脸上甚至被固定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这一抹笑容在侧面看起来的时候微微带着一点嘲讽，正面看上去的时候则带着阴森。
这一丝笑容看在戴胜的眼睛里面，几乎要叫他浑身上下都炸起白毛汗来。
苏茉莉曾经的喜欢，还有曾经的扭曲都在那一瞬间被戴胜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这感觉就像是硬生生往他的喉咙里面塞了一块发霉的糖。如今已经尝不到甜味了，剩下的只有霉味和发苦的糖精。
顾遗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叫你来这里，并不是准备叫你死在这的。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戴胜没有回答，他听见顾遗风自顾自的陷入了回忆里面：“这一片地方是曾经妖族圣战时候的第二道防线，第一道正是妖族边境。当然，这地方有一个你更加熟悉的名字，叫做西璜山。”
的确，这一番点破，一瞬间，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进了戴胜的脑海里面。
西璜山苍云林，那个戴胜最开始成为妖精的地方。
他对这个地方的记忆是一片混沌，混沌之中，听不见许多花草妖精的嘲讽，也听不见来自日月星辰的呼唤。
他感觉他在这一片地方上面就好像做了一场几十年的大梦，大梦一场过后，醒来又是一个清醒麻木的人。
戴胜小心翼翼的回忆起了在这里面的曾经，然后发现，记忆之中，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他伸手一指，远远处，是地平线一般的存在。
他小声说道：“那里是跟人界一处隐晦的交界，很少有人能够发现，那个地方究竟藏着怎样的的存在。”
他转过脸来，狭长的凤眼里面带着一丝犀利。
“我知道关于师云焕的事情，从他曾经在人界的曾经，到他后来进入妖界的事情。我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还记得他的人了。”
顾遗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丝嘲讽，好像是英雄末路，美人白头。
然而他脸上的神情又像是一个再和蔼不过了的长辈，看上去就只是普普通通的在惋惜一个陨落了的天才。
戴胜问道：“你操纵苏茉莉的尸身把我掳走，是不想要花重山他们知道你的行踪？”
戴胜问完了就觉得自己蠢透了，这算是什么问题，明知故问。
他却没想到，顾遗风居然点了点头。
戴胜说道：“我暂时不知道你手里面握着什么消息，你大概也可以公平起见。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问我一个问题。接下来那个是你。”
顾遗风沉思了一会，问道：“你到了墨海深处的哪一个地方？”
戴胜咳嗽一声，这里的风稍微有点呛嗓子。
“魔界，第一魔神关押处，甚至还带出来了一点点。接下来是我问你，当年的苏茉莉究竟发生了什么才变成这个样子，现在的药师协会会长？”
这感觉就像是凭空给他吐了一口隔年的痰，这一口痰如今还黏在他身上，叫他根本甩不掉也擦不干净。
顾遗风的嗓子稍微有一点嘶哑，他小声说道：“这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这并不能够算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问题，你可以换一个。”
戴胜笑了，道：“不如拿我在魔界的见闻去换好了。关于现在的模组，应该和你们那个年代的魔族不大一样。现在的魔族更加愚蠢，也更加倒霉，他们就像是没有任何知觉的牲畜一般。”
“几千年前也一样，但是那个时候雄心勃勃，人人都想着当将军，所以不想要的那个就是孬种。于是那些蠢猪就开始一个一个的往上冲，一个一个不要命一样的往上走。那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恶战……”
戴胜说道：“如今的魔族，更像是机器，而不是一群人，他们的战力可能更强，但是却没有那么多的神志。你可知道，如今的魔族蠢成了什么样子。”
顾遗风默默的把问题咽了下去，他开始讲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面，他仿佛不是当事人，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他这个旁观者开始慢慢的叙说。
“那是一个大雨天，当时的苏茉莉不叫苏茉莉，只有茉莉两个字，没有姓氏……”
当时的轩辕锦也没有名字，只是一个黑巫里面的编号而已。
轩辕锦和苏茉莉的苗头，莫名其妙的就开始生出来了。
轩辕锦轻易不会喜欢人，她喜欢钱，喜欢权势，也喜欢那些亮闪闪的珠宝。
当时苏茉莉只觉得轩辕锦浑身上下都透着铜臭味，轩辕锦用尽一切办法想着往上爬。
轩辕锦经常却接下来许多任务，黑巫福地的人只能够听见轩辕锦的传说，却看不见这个人。轩辕锦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地位却在黑巫福地里面节节高升。
黑巫福地里面有一块匾额，上面记录着各人的积分和信誉。轩辕锦的积分和信誉上涨的最快，但是始终有一个人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压在轩辕锦的头上。
而轩辕锦眼睛里面的苏茉莉则是一堆草包，空长着一张漂亮的……也就那样的一张脸。但是却肖想着一个世界上面最最不可能的一个人。
苏茉莉满脑子幻想不算，偏生还把这些东西给当真了。
于是苏茉莉逮着机会就开始给顾遗风献殷勤，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件事情。
轩辕锦满脸黑线，看着端着托盘的苏茉莉。
托盘里面是一盏燕窝，炖的胶质浓稠，上面撒了红枣桂花枸杞，看上去好生热闹。
连轩辕锦都不忍心告诉苏茉莉这货，顾遗风最最不喜欢吃燕窝。
同是鸟类，谁又要吃谁的口水？
轩辕锦本来是能够忍住的，但是却被一个蠢孩子给叫破了天机。
苏茉莉忿忿不平，一把摔了茶盏。茶盏里面香甜黏腻泼了一地，已经冷透了，却没有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