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山嘴巴里面磕着瓜子,看上去一点也不符合她的身份,整个妖族的公主身份。
然而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一双眼睛痴痴的看着台上两个戏子。
“霸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花重山喉咙里面忽然爆发出来一阵笑声,这一笑惊扰了四面的人,四面的人都吃惊的看着花重山,但是他们嘴巴里面都不敢说话,生怕这位公主一时间生气了,叫他们一群人全都遭殃。
蓝城启小声问她:“你刚刚笑什么?后面的人连最后一句都听不清了呢。”
花重山翻了个白眼,她背后的人不就是桐欣那几个吗,还有轩辕锦,总之不是多么光彩的那一群人。
“听不见就听不见吧,反正不是什么好词好句。霸王意气尽,一个建功立业的男人死了就死了,天下大业乃是逆天而行,死在半路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反倒是这女人愚蠢了一点,死了男人就要跟着死去吗?”
花重山说出死了男人的时候,一双眼睛看着桐欣,看得桐欣浑身上下都发毛,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想要寻求轩辕锦的帮忙。
他一双恐惧的眼睛死死的盯着轩辕锦,但是轩辕锦却始终不看他一眼。
轩辕锦一双眼睛钉在蓝城启和梵兆两个人身上,并不看桐欣。
桐欣脸色发黑,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就往树林子里面走。
随即,桐欣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废物,叫你找个药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胡艳艳瞪着一双杏眼,眼中半是怒火。
小丫头捂着脸呜呜的哭,手里面捧着一个小小的白玉盒子,盒子里面是一点细碎的药渣。
桐欣身上的味道倒是挺好闻,比起外面单一的牡丹花凤凰花花香来说,更加的馥郁芬芳,香气里面也生出层次来。
他从胡艳艳身边擦身走过,惹得胡艳艳一阵盯着他看。
胡艳艳抽了抽鼻子,却忽然发觉有些不对劲。她的嗓子,有点干涩发痒。这不就是先前这人说的,吸入过多……
“你对我下毒?胡艳艳一双杏核眼里面满是愤怒,仿佛她并不是被一个不相干的人暗算了,而是被自己的爱人陷害下毒。
桐欣笑了笑,伸手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来,递给胡艳艳,道:“当时姑娘心情不好,在下不得已用了些平气镇静的药物。药物本身是无毒的,但是副作用却还是有的。姑娘把这个吃下去之后,身上的不适会立刻停止,不仅如此,这瓶药还有润喉化痰的功效。”
那药丸子做的精巧,一颗颗蜜水丸子搓的如同黄豆样大小。上面一股甘甜的香气直往人口鼻里面钻,想来即使是药丸,也半点不难吃。
胡艳艳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倒不是因为药练的有多好,而是这药丸实在是太过贴心。可是她还是沉下心来,道:“你说我们的药有什么问题?”
桐欣掏出一个小小的药盒来,里面是排列整齐的十二颗药丹。颗颗妖丹晶莹雪白,上面还覆盖着甜甜凉凉的香味。若是在外面包上一层精致的包装,再加上美容养颜的功效,很难有女人说不想买。可是如今却沉寂在这个盒子里面,被人当作假药对待。
桐欣伸手捻起一点渣子,却看见本来雪白的丹药开始慢慢发黑,最后变作了一滩黑灰。
胡艳艳一愣,也跟着拿起一颗丹药,可是丹药在她手上仍是丹药,什么变化也没有。
有婢女过来递上雪白的帕子把他手上的污渍擦去,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过,如此的无辜。
“丹药里面做主药的,是什么?”桐欣问的漫不经心,明明这问题问的是人家的核心丹方。
胡艳艳心道,这人看起来实在是古怪,好像天生能够摄人心魄。她看不出这个桐欣是个什么妖精,那张脸也不算绝顶精致秀丽,只是一身气质……
“我不是什么坏人,也没有必要拿你们的丹方,只是……看你如此动怒,实在是浪费了佳人天生丽质。”桐欣眼里生出几分可惜来,仿佛信任被辜负,他一腔好心,都被当做毒药扔开。
胡艳艳脸上飞红,天生佳人丽质无双,这人真是会说话。
连带着那个小丫头脸上也飞红,这人真是,英雄救美完了还不忘记夸人。
胡艳艳小声问道:“你是谁?”
“我叫桐欣。原先是个大夫。”
桐欣的故事,胡艳艳听过。
桐欣是个不走运的人,不走运三个字涵盖了他的前半生。
他是个桐花自然成精,没有家族,没有奇遇,甚至没有朋友。连趴在他身上的小鸟都比他先化形。日子一长,甚至有小动物挖空了他的树根,在里面搭窝。
然而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棵树罢了。
后来他开始学炼药,不得不说妖族里面的不公。男性的植物类妖精本来稀少,按照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他总会生活的比化形之前好一些。可是真正在外面漂泊了几年后才发现,物以稀为贵是真的,只是不是他而已。
后来忽然得了人青眼,又成了药王,又救了如今的妖王,甚至还娶了公主。
娶了公主啊,与她无关了。
胡艳艳叹了一口气,拉着小丫头往远处走了。
桐欣微微地笑:“姑娘,后会有期。”
花重山眼底带着一丝微凉,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掏出了自己怀里的传讯石。
桐欣第二次见胡艳艳,是在皇宫树底下。
胡艳艳满脸都是泪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一见了他,胡艳艳整个人哭的直打嗝,这场面看上去有些好笑,但是却叫桐欣莫名其妙的心疼。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样乞求过他,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如同这样温软小意的对他。
鬼使神差的,他张了嘴:“你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给我听听。”
胡艳艳笑了笑,满脸的眼泪看上去无比的狼狈:“您别笑话,我虽然是轩辕家的人,可是说实话,轩辕家早就败落了!外面看着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好个大家族,其实内里早就烂成了渣滓。我家三舅婆……就是开酒楼那位,她是最先知道的,所以走得快。另外,就属我哪二姑了……其实我们家族里面大多数的孩子心里面都明了,但是心里都知道自己离开家族活不下去,或者是利益牵扯太深。总之,虽然我们对他们不耻,却还是在心里面暗暗的羡慕。”
胡艳艳继续说道:“宫里面那一位就是我二姑,你认识的,轩辕锦。她虽然是我二姑,但是年纪和我只相差了三百多岁,小时候我就经常被家人告诫,不要和她一起……我估计大多数的孩子都是这样,所以她小时候根本没有什么朋友。我二姑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的终身侍奉神灵,可是偏生出了差错。我二姑,前去历练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二姑在家里面的地位开始变了。”
空气里面的气氛忽然凝固了,如同皇宫里面常常的日夜。只是真像埋得太深太阴暗,一旦撕开上面雕花描金的封面,底下却如同万年古井一般,一滩死水里面泡着淤泥,蛛网青苔臭不可闻……可是这不就是所谓的世家吗?
胡艳艳小声道:“当时和她一起的人全部都死在清风岭……当时家里面只说是意外。可清风岭是一片药田,隔壁就是妖界人流量最为密集的官道。那种地方能够出什么意外?家里面人来收尸的时候,各个人身上都被抽干了修为血液。但是身上各个都遍布伤疤,家族里面说是野兽。我原来……只当是不经之谈,后来也渐渐的被封了口。”
亲情两个字,在轩辕家无比可笑。
清楚明白四个字,在轩辕家也是假象。
别的世家有的腌臜污秽,轩辕家一点不少。别人家没有的腌臜污秽,轩辕家更多。他们本来就是靠着卖女儿在妖界立足,后来又靠着攀附女婿一点一点的往上爬。
“别人都说我二姑轩辕锦肮脏污秽,只想着往上爬,说她满脑子都是虚无缥缈的幻想。说她肮脏透顶,但是我却不觉得。我看过我二姑年轻时候的东西。”
胡艳艳掏出一个银白色的络子来,络子做的十分精巧,冰蚕丝的结四面还悬着米粒大小的水晶。看得出做这东西的人用了十分的心里去打造。
络子摊在人手里冰冰凉,下垂的流苏从戴胜的手指缝里面穿过去,带起一丝异样的冰冷。这曾经是某个少女的心意,只是心意不是给他。
“这是我二姑给我们族里面一个男孩打的,只是还没有送出去,我二姑就被族里面选为圣女。”胡艳艳嘲讽似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也还真是可笑,不要她的时候,她就是灾星,要她的时候,她就是圣女。她做了圣女之后不久,她娘就死了,对外传的是疟疾。那一屋的丫头也没有半个活口,家里面只说是她命硬,说她不祥。一半的长老要她辞去圣女的位置,嫁给奎木家的少主。说是两人都命硬,说不定能够活下去。另一半的长老要她终身不嫁,在轩辕家侍奉神灵。”
一般家族的圣女,侍奉神灵不过侍奉个几十年。等几十年过去,受尽了家族同辈的艳羡,带上神灵的光环嫁个好人家,岂不妙哉。
可是圣女中最最凄惨的,就是终身侍奉。哪家的女儿愿意对着一尊土偶木梗终老一世?妖族子弟寿元绵长,能够被选作圣女的,修为寿元怎么可能会低?漫漫年月只能对着枯燥的神坛石像,任谁也会发疯。
桐欣接过络子,这东西在他手里面发烫,仿佛要烧穿他的灵魂一般。
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来安慰胡艳艳,最后也不记得胡艳艳为什么跪着。
花重山神色冰凉,她一双脚浸泡在水池里面,脚掌底下踩着一朵雪白的莲花,每一朵莲花上面都生着一点赤红,像是眼泪一样。
她忽然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栽进了水里面。
她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她整个人,就如同刚刚从水里面生出来的一朵白莲花。莲花坚韧之中带着柔弱,清雅之余带点温柔。还有若隐若现的香气……
那是花莲,另外一个世界的她。
这种血脉牵引的感觉很少见,就好像一朵花一半的根系被一堵墙分做了两半,她是墙里面的,却望着墙外面的世界。
花重山慢慢的靠近了戴胜,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那张脸,她眼里没有半分的关于男女大妨的知识,他贴近了戴胜的那张脸,她的呼吸几乎都要扑到戴胜的脸上去,但是她还是无知无觉一般的近距离的盯着戴胜的脸看。
她看得那样贪婪,看得自己的心都快要整个碎裂了。
一边是木讷的桐欣,另一边是一个如此鲜活的人。
换做谁也会遵从自己的选择,做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会选择戴胜这样的。
花重山眼睛里面一丝眼泪在水里面生出来,落在水中变成了一颗赤红的莲子,那一颗莲子坠入了水中,很快沉了底。
花重山在那个世界里面遮掩了自己的容貌,那副皮囊在妖界里面算是她的第二幅法相,轻易不可见人。她从她那个娘身上没有继承多少东西,但是这幅伪装,她倒是十分的在行。可是即使是这样,她始终还是一个活泼且艳丽的女孩,不会有男人不对这样一个从天而降且毫不设防的女人说不,但是……
世间人有万种,贪财的,好色的……总之人总是有贪欲的,但是戴胜什么都没有显露出来,仿佛他只是看见了粪土和骷髅。
她喜欢这种眼神,仿佛戴胜看见的只是她本人而已,和公主,和花四刀的弟子,和洛云生的妹妹,和蓝城启的妹妹都没有关系。
那一颗莲子沉入了淤泥里面,成了花重山一生之中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仅仅与她本人有关,和桐欣,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她笑了笑,然后从水里面爬出来一身湿淋淋的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