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怔怔的看着戴胜，小声说道：“玄同是万界之主之后的第二任主人，也就是所谓的篡位者。有人说，玄同是杀死万界之主的凶手，然而万界之主死的时候，玄同根本没有出生。”
戴胜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依旧回答道：“不认识也不大清楚，孔雀不是根本就不喜欢青清吗？这才逆的龙雀。”
白源没有说话，反而在戴胜面前画了个圈，圈里面是几朵小小的花，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没有什么分别。
戴胜低头看了几眼，没有看出来什么门道，只能够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小花花跟小圈圈？”
白源指着其中一个圈圈，说道：“这是天地本源，天地本源的中心正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人所组成的。换句话说，如今的天地本源，是空心的。”
“几个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戴胜一时间不明白，为什么白源要说出来这么一番话来。
随即他转念一想，为什么青清这般拼命的想要给清界找一个主人，怕是就想要维持这样一个核心的存在吧。
戴胜继续追问下去：“天地本源为什么需要一个核心存在？让这些东西顺其自然不好吗？顺从自然有什么不好，天地照样会有阴阳四时，每天都有白天跟黑夜，连带着草木也是自然生长的。这样一个管理者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你们都说无论是万界之主也好，还是龙雀也好，都是一个绝佳的领导者，可是他们究竟统领的是什么？”
白源沉默了一小会，说道：“你跟我来，我给你看看，玄同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戴胜只觉得眼前一花，四面场景都变了形状。
他看见了流水，但是流水不是在他面前，而是在他头顶上。
他附近很黑，但是却还是能够大概看清楚，自己是在水底下，不知道多深的水流困住了他，叫他根本出不去也淹不死。
忽然，冰冷的水中忽然出现了一只握刀的手，清澈明净仿佛一场幻影。
戴胜看着那只雪白的手在冰冷的水中沉沉浮浮，很难叫人想象的是，那只手的颜色在漆黑的水中亮的刺眼，叫人想起白瓷或是玉石。
他记忆里面也有人有这样雪白的皮肤，雪白的如同玉瓷。
漆黑的水底忽然被刀光照亮，戴胜侧身闪过，刀光擦过他的身体，却斩断了一根未来得及收回的触手。
戴胜心里面暗骂一句，却还是得睁大了眼睛使劲瞧。水底下除了他还有别的人类？若真的是人类，攻击他干什么？他又不是什么水底下的鬼怪……戴胜看了一眼自己身侧漂浮的触手，还是有一点像的。
戴胜心里面暗骂一句，再怎么像也不能直接打是不！万一打错了呢！像他这样，多冤枉！死去的触手多冤枉！
可是现在根本就不是说理的时间，那一束刀光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戴胜不知道，却也只能往前一直游。
往前游看见的还是水草，影影绰绰的挡着人视线。戴胜有点烦，但是还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不光没看见，甚至连鬼都没有。难道先前砍了他一刀的是鬼不成？不对呀！鬼，他也是看得见的……
白源按住了戴胜，道：“别慌，这里是水下之国，至于究竟叫什么地方，我不记得了……很久以前，这里是用来躲避战乱的地方，但是早就荒芜了。给你看见的是很久以前，属于整座城的记忆。”
戴胜有些蒙圈，他疑惑的看着白源，问：“整座城的记忆是什么东西？”
白源道：“所有人的记忆最后都会经过百川河水的洗涤，凡人管那东西叫孟婆汤，仙人管那东西叫黄泉。总之人的记忆最终会被我的河水冲刷干净，最后变成河底的沙子。那些沙子会被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河水冲刷给消磨干净，有些有趣的会被我捡起来看一眼，更多的也只是被集中销毁而已。”
戴胜点点头，他不太明白这些东西，但是也大概能够明白白源的意思。
白源伸手拂过那一道道水草阴影，水草阴影里面渐渐生出来别的东西。
不知道游出去多久，戴胜终于看见了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子。说是人影子也不尽然，在一堆水草里面看起来不太明显，那个人身上究竟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带上不大明白，似乎是很多飘荡的丝缕。要不是那些丝缕都是纯白的，戴胜估计要觉得那是一团水草。
戴胜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形，但是却隐隐约约的觉得那是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身材如何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见浸在水里面飘荡如同水草一般的丝带。
戴胜张嘴想要说话，他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声音，他只感觉身侧好像下了一场雪，他身边渐渐生出碎冰来，是小小的冰凌簌簌落下。他感觉自己站在一场细雪里面，一场永远也不会停歇的安静的雪。
白源小声说道：“那是破界使者，名叫夜雪。她已经在这里沉睡了很久了，如今醒来的也只是一场幻影。先前攻击你的就是她，不必记恨，她没有多少灵智。”
戴胜那些骚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只想安安静静的看完这场雪。他记忆里面雪不算什么稀罕的玩意，但是一年也就一两次。能够堆积在地上，能够堆起雪人来的少之又少，简直就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
他不知道该不该称他自己为一个喜欢雪的人，他喜欢满地都是雪白，仿佛这世界上所有的污秽都被掩盖了。也喜欢雪地里面还开放着的花朵，仿佛是这世间唯一的艳色。那些穿着鲜艳衣服的女孩也在雪地里面鲜艳的绽放着，她们年轻，还没有被粗粝的岁月打磨过……
可是雪化了之后一切的污秽都来了，满地是漆黑漆黑的脚印，肮脏的雪水流淌的哪里都是，那些女孩不会出门，雪花也许会在她们的雪地靴上留下水珠，肮脏的雪水却没有半点美感可言。更不要说那些曾经鲜艳过的花朵，她们早就冻死了！
夜雪生着一张极其精致的脸，金色竖瞳，琼瑶白玉一般的鼻子，还有一张如同花瓣一般的蠢，只是那张唇上面不带任何血色，仿佛一个死去多年的偶人。
夜雪朝着白源鞠了一躬，闪着光的刀鞘被她收入了怀中。
白源小声说道：“夜雪是个哑巴，不必跟她对话，她是看门的使者，认清楚人了就会自然而然的放我们进去。”
城与水的芥蒂一瞬间破灭，二人这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到了城里面。
街道上面长满了青苔，青苔叠着青苔，叫人简直会开始想到，这玩意上面什么时候能够长出一棵树来。然而这样的街道上面没有任何一颗树，甚至连一朵花也没有。
仿佛这座城很久以前就已经沉寂消逝了，留下的只是白源幻象里面的记忆。
白源道：“抬头，看城里面最高的地方，那是一条船。”
城里面最高处是一座沉船，看上去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形制跟颜色都离隔了很远的样子。
那条船原来在地面上的时候是一条好船，光是甲板就有几十丈长，上面起了四层的楼阁，整条船像是一个小小的城镇，也许只是现在成了城镇。
上面彩线金丝勾勒的黄龙青雀都褪色了，只能够从一点点残存的金子上面看见原来的轮廓，能够叫人想象出这艘船的奢侈和宏大。
可是如今它沉没在了这里，也许里面还有当年人的尸骨。
白源拉着戴胜进了沉船，沉船里面没有水，反而是一片刺眼的光。
戴胜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一片灿烂的金色。那一艘沉船，底下的甲板居然是金丝楠木，看上去金光阵阵。戴胜一时愣了，他原本以为这地方是个棺材，没想到还是个挺贵的棺材。
戴胜睁眼看了一圈附近的陈设，却发现居然还很完好。四面的桌椅板凳是小叶檀，头顶上的梁是黄花梨。屋里面的床是鸡翅木雕花的，上面还挂着帐子。帐子很薄，却不透风，像是纱一般，看起来却半点也不廉价。戴胜依稀记得这种纱的名字，是叫做软烟罗。
白源道：“玄同的尸骨就在这里，在背后的那个棺材里面。说来也可笑，明明是还活着的人，却平白多了一座城来给他陪葬。”
夜雪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喊了一声，声音如同飞鸟过花林。可是这声音给空荡荡的屋子里面又添了几声凄凉。
戴胜听不懂夜叉语，却明白了那一句话的意思，少女喊得是：“我回来了！”
阿七的话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有些人的心声你不需要费力气你也能听得见，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设防，而是这句话想要被人听见。”
夜雪转身进了屋，剩下戴胜打量着整个屋子。屋子里面还有人生活过得痕迹，小叶檀的桌上摆着青瓷的盘子，里面甚至还有一块只啃了一个角的绿豆糕。
要是有谁说这玩意是先前沉下去的，戴胜肯定不相信。先前沉下去的早就成鱼食泥灰了，哪里还有这么干净。上面甚至撒着一层薄薄的白糖，被小竹板细细的切割成了鼠来宝竹片一般的大小。只可惜只被人咬了一口就丢在那里，没有被好好的吃完。
白源道：“那是贡品，先前玄同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吃这样的绿豆糕……说起来多可笑，明明是二代万界之主，却还是喜欢这些凡人才会去战刃的东西。不过玄同是个蠢人，会喜欢这些东西也不是说不过去。”
戴胜冷着一双眼睛打量着屋子，说是贡品跟棺椁，但是实际上，他却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能够拿来放置尸体的地方。
白源看出来了他的心思，说道：“夜雪把玄同当做家人，自然不会把玄同乱放。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夜雪是一个小夜叉，被玄同救回来，当做女儿一般养大的夜叉。”
白源叹了口气：“看这丫头这架势，这辈子都是甩不脱玄同这颗歪脖子树了，可惜玄同是个死性子的，从来都没有想过收了这丫头。当时玄同退隐的时候说要我好生对待这丫头，但是这丫头就是不肯走，偏生要给他守墓。这都多少年了，连一个出门的机会也没有，想来更加对男人没有生么兴趣了。”
白源这一副唠唠叨叨的样子叫他看上去更加像是一个人类，而非没有半分感情的百川之主。
说起来也奇怪，说了这么久，夜雪也只是如同一个木头人一般杵着，完完全全没有半点想要戴二人去看玄同，或者是离开的心思。
白源道：“夜雪是个死性子，多数时间只会听从玄同的话，我说什么，她就只是象征性的听一听，至于照做是不可能照做的。这还是因为我跟玄同有几分交情在里面，这才叫这丫头能够记得我，对我上几分的心。”
夜雪低着头，眼睛却稍微的往白源那表瞄了一眼，她嘴里面发出来一声叫声，戴胜听不懂。
白源继续说道：“说她是哑巴也不全是，反正始终都学不会说人话，只能够用夜叉语简单的说几句。说来也是奇怪，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玄同会收养这样一个姑娘。”
白源拉着戴胜一路往里面走，船舱越是往里走，光线就越强。
那是一种近似于月光的光芒，虽然不刺眼，但是却叫戴胜心里面发毛一般，始终让他觉得马上就能够看见什么东西。
果然，在最深处，停着一尊棺材。
棺材的材料正是先前发光的东西，一种如同月光一般的石头。
石头是半透明的，大概能够直接透过这东西看见里面的人的脸，只是光线太强，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判断里面躺着的人的模样。
一时间连戴胜也不清楚，发光的究竟是石头本身，还是里面躺着的那个人。
白源道：“里面的就是玄同，他说是死了，但是却还有一口气在，说是活着，命格里面都写满了生机断绝。我始终觉得他没有离开，连魂魄也不曾消散，但是他却这样不生不死了几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