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模模糊糊坐在屋里,这人要对他干什么?他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挂满了青布幔帐的屋里没想到还开辟出来这样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的布局倒是干净,一水半新的藕荷色弹墨套件,从椅垫到地摊,清一色是这般的纹样。
戴胜瞧着屋里的点心,桌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热气里面甜甜的香,一丝一缕的往他鼻子里面钻。
白源捻起一块百合糕,伸到戴胜鼻子面前,道:“想吃吗?”
戴胜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嘴里唾液却在分泌。脑子里面在尖叫:“别吃别吃别吃!这东西绝对有问题!”
白源微微地笑,眼角勾起,像极了戴胜记忆里面那个人。“切!连吃一块点心的胆量也没有吗?”
戴胜下意识的张开了嘴,百合糕做的恰到好处,苦味被糖的甜所遮盖,做这点心的人还似乎放了一些桂花糖进去,微微还带着桂花的香。
“切!所谓执法者,也就这点意志力吗?”
戴胜给这句话突然惊醒,执法者?什么执法者?他自己吗?
白源看着他迷惘的脸,道:“难道不是执法者,而是持剑者?可是也不对呀……若真是持剑者,你为何在此地?”
戴胜直勾勾的望着他灰白的眼睛,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认定我就是执法者?”
“你终于承认你是执法者了?”白源终于笑了,笑容竟是有一丝隐秘的哀愁,仿佛随手就能撅断的雪白小花,葳蕤中带着孱弱。
“呵!算是吧!莫名其妙来到这边,遇上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不是执法者,我只知道我是个修补东西的,东边一榔头西边一锤子……执法者!呵!说的倒是好听。”
白源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在人群里面很显眼,不是因为外貌,而是因为气息。你的气息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整个藏影城里有死人、活人、半死不活的妖物。甚至是隐藏了黑暗气息的魔……可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的气息带着天道的味道,那种干净、纯粹的威严……”
戴胜微微偏头,问道:“我是不是见过你?”为什么这个人给他一种熟悉感。
“我不确定……我是第一次来此界,来此界之前,我在三千世界中游荡,所有百川河水覆盖的地方,都算得上是我的领土。”
“哇塞塞!辣么大!”
白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若是当了持剑者,你的领土就是整个修仙界……出了外面的三千界……不!应该说,整个清界都是你的领土,包括底下的人界妖界鬼界魔界,外部三千界……加起来可比十方界内的百川领域大得多。”
“可是……算了!我不跟你争这个东西,你既然不是此界的人,来这边干什么?办事?还是跟我一样来修东西?”
白源道:“准确的说,是因为这个……”说着从袖袋里面掏出来一只簪子,簪子只是普通的样式,只是上面一颗巨大的银质六爪托。六爪托里面本来应当放一颗玉髓或者是鱼眼石,顶不济的话琥珀珍珠也好,可是里面空空如也,但是里面的银色却无比的新,里面曾经是有过东西的,但是这东西消失了。
“里面曾经是什么?看起来像是谁的魂灵……”戴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起了魂灵,似乎他亲眼见过,这感觉仿佛是他的金色眼瞳重开,那种仿佛开了挂一般的感知能力又回来了。
白源点了点头,道:“是一个女妖……五万年前,妖界曾大举入侵阴界……”
故事里面总是少不了美人。
美人有各种各样的美法,有的身段妖娆,有的貌若天仙,可是这个美人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道凶恶的名声……
一轻初见莫离时还是在一片彼岸花海边,另一边生的是地根子,跟安安静静的彼岸花不同,地根子永远吵吵嚷嚷,生着一张张模糊粗糙的人脸,还喜欢嗷嗷叫。
地府里面永远都会有很多杂事,比方说死了以后还不甘心,非要想着家里的老头老太太。这些老头老太太,过了望乡台还不满足,在望乡台一路逗留,看个十几年也看不够,直到了十世镜前面,依然吵着闹着要看一眼自己的儿女。
可是一轻从未抱怨过那些吵吵闹闹的老人家,反而还分外的宽宥些,每次那些老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时也总是他在安慰。
莫离那日在彼岸花田边被一群寒鸦啄的遍体鳞伤,也就是那一日,莫离住进了一轻的睢阳官邸。
……
白源叹了一口气,道:“接下来的不过是一堆无趣的爱恨情仇,一轻因着莫离身死,莫离又因为愧疚而自裁……但是一轻是有神格的鬼灵,和那些需要投胎转世,不然迟早消失的东西不一样,他是不死不灭的,即使入了轮回,也终有一日可以回来。但是……我等了六百年,他还未归来,所以我来这边看看,没想到满地乌烟瘴气……”
“所以我的任务是陪你把一轻找回来咯?”
“你看不见?”白源反问道,语气里颇有轻视之意。
“我受了一点……emmmmm……处分!很多地方都受桎梏,所以……我在此地颇受所困……”
白源微微地笑,道:“既然你认下来你执法者的身份,那么很多事情就好办了,比方说……”
“比方说什么?”最讨厌说话说一半的人了,连故事都讲一半,哼!
“比方说你现在身上的恶人标记,我算是认了,不追究你!”
“恶人标记?”啥玩意?
“敢杀执法鬼的人不少,但是像你一样能完美逃脱的,还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还有,你本来应该死在昨夜,但是却还好端端的站在这,而且还送了不少人往生……”
“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夜的什么我也不记得,只晓得醒来的时候的时候我在水里……”
“啧啧啧,进了百川也没死吗?果然是……”
最后,白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道:“走吧走吧!不必再来了,我亦不会再找你麻烦。”
戴胜晕乎乎的出了门,忽然却发现自己手里拎着一个朱漆螺钿食盒,里面清香扑鼻,可是他却没有兴趣吃了。
转眼就是天黑,戴胜一个人迷迷蒙蒙的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
戴胜翻了个白眼,会这样拍他的除了画皮鬼还有谁?
“画皮鬼你昨晚去哪里了?没去找你相好的?”
画皮鬼翻了个白眼,道:“相好的?我昨天晚上可是跟着你在一起,你突然发起狂来,六亲不认上街砍人……真的是,死鬼都要跟你吓活过来!”
“……真这样?”
画皮鬼惊恐的点了点头,道:“你昨天晚上究竟是发什么疯,以后不会也这样吧!还有你最后,抱着那个女的就跳河了,那个女的是你的谁呀!”
“什么女的?”
他印象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些零碎残破的渣子,孤零零的杵在那……该不会是……不可能!江芯蕊跳河?这世界疯了吧!
画皮鬼道:“那个献祭给伽蓝神的崔家义女呀!崔家每年都会在好货里面收养一大堆女孩子,少部分接近家里做姨娘,更少的收做义女……那些义女大部分都只会在崔家戴上个七八年,然后要么拿去联姻,要么就跟那个一样,拿去祭神。崔家已经连续很多年都这样了……”
“崔家?”又是崔家!崔家究竟还掺和了多少东西!
画皮鬼道:“那天晚上你砍我还砍了好几刀……要不……你把你手上的点心赔给我算了。”
“你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吧!要点心干什么?我猜猜……emmmmm……给吴六娘!寻常女人,你去路边,小吃也有,人家招牌的点心铺也有,没事干什么抢我的?”
“……”
白源站在还影楼朝下望这吵吵闹闹的两人,脸上微微有了一丝笑意。可是那抹笑意还没有来得及凝结,他就进了屋里。
若是戴胜在这里,定会觉得这屋里的女人万分熟悉。
这女孩漂浮在空中,两条长腿上是雪白的丝袜,丝袜的颜色隐没在她皮肤里。
她的皮肤很白,白的没有半分杂质,也没有半分血色。
“白,你看见他了,他很好,不是吗?也不枉我花那么大代价培养……他会成为最好的,最好的……”
白源看了那凭空出现的女孩一眼,道:“可是他自己却不那么认为,他觉得自己只是个修修补补的,某一日做完了手头的工作他还是会想着自己回家……像是……”
那个女孩忽然尖叫起来:“不要提他的名字!那个……叛徒!”女孩几乎是从牙缝里面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丝的声音里面都带着憎恨。
“清青!冷静!”
清青的身侧出现了黑色的虚空裂缝,那些裂缝又被她迅速的用灵气给填补起来,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发生过。
“明明……明明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名望、财富、地位、无懈可击的爱人……他却可以像这样一把摔开……明明我只是要……”
“何必呢……明明他什么都不想要……”白源叹了一口气,道,“咱们两个,是几十个纪元的老朋友了,都老成渣渣了,有时候搞不懂这些年轻人脑子里面究竟在想什么东西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清青抬起眼睛来看他,一双眼睛里面藏了太多东西,比方说三山六界七十二州,比方说星界山海,比方说……深深的绝望。
清青道:“我只是想要一个能担负起此界的人,什么人妖魔鬼都好,我只是想要一个这样的……聪明些、机灵点、有责任心一点……为什么……我等了几万年,却等到了一个魔鬼,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捧给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新的……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那一天……”
白源叹了口气,道:“无论是执法者也好,还是持剑者也好,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活,你……若是实在是等不了,再来寻我……虽然到那个时候,已经……不!不算太晚!”
清青点了点头,道:“好!我再给他……不!是给所有人一万年的时间,若这一万年以后还是后继无人……这清界,消失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