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道：“有油滴下来了，你用竹签子扎它一下，让他吸回去。”
“为什么不让他干干脆脆滴下来？”反正狍子看起来也很肥，少一点油不会干什么呀。
阿七道：“这样的狍子肉容易变柴，狍子还是嫩着好吃……该撒盐啦！一会不入味！还有，储物器那边那个角落里面有辣椒粉，辣椒粉旁边的是酱油……”
梵镯忽然笑了，道：“你不喜欢下雨吗？”
戴胜道：“不喜欢也不讨厌啊，反正是正常的天气，有什么喜欢讨厌的。”
梵镯道：“我还以为你们鸟类会不喜欢雨滴，雨滴会打湿食腐鸟的羽毛，所以在南越柔然，雨天的时候食腐鸟不会来，那样地上的鲜血会引来蚊蝇……虽然听起来恶心，但是蚊蝇会给地上的花传粉。南越柔然没有蜜蜂……更不要说蝴蝶。所以很多时候，我想起蝴蝶，眼前出现的却是苍蝇。”
戴胜没有说话，没有经历过的人哪里有资格评价别人的苦难，仿佛健康人对着有抑郁症的人说：你要积极起来，多想想你的家人！简直没有半点同理心，还起反作用。
梵镯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衍纸花开的时候，就像是过年。虽然每天都有被晒死渴死的人或者动物，但是，他们的血在落地那一瞬间就会蒸发干净，不会给我们剩下半点。你……你见过满天的黄沙吗？”
戴胜点了点头，很多人乍一看这场景都会觉得很美，无边大漠，落日的余晖把白色的沙丘染成旧年记忆一样的黄，仿佛一个呼吸一个回眸，就能留到地老天荒。
可是人是不会地老天荒的，能够亘古不变的只有和旧年一模一样的黄沙落日。
梵镯道：“我也不知道我究竟等了多少年，衍纸花在雨停的生活就会凋谢，然后像是从未生长过一样，什么也留不下来，但是来年的衍纸花却开在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我觉得他们是有种子的，种子随着轻飘飘的水雾飞远……多好啊！可是我们芮霜花没有那么轻盈的种子，我们的种子不会走，只能像是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石头有时候也是会飞的，比如台风来了，但是不是每一块石头都能等到台风。想要离开的石头必须磨圆自己的棱角，然后再等待一个坡……可惜沙漠里面的石头，连磨平棱角的机会都很难得。
梵镯随手撕了一块狍子肉，丰沛的肉汁在她口里爆开，还带着一些辛辣的味道，那是辣椒粉和蒜末。
戴胜关切的问道：“好吃吗？我还是比较相信我的手艺的。”
“确实不错……”不肥腻，但是又多汁，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清香。好像是植物，不知道是地下柴火的熏烤还是门外吹进来带雨的风。
梵镯忽然问道：“你这人身化得不错，是有什么原形吗？”
戴胜也没想到梵镯会问这个，只好咽下自己嘴里一口肉，道：“我这一身……可能是前世的皮囊，我常常梦见过……你这身也是极好，化形的时候打的挺扎实啊！”
大多数的妖怪急于化形，却多半都因为修为不够而丑怪难看，有些甚至是畸形。其中的大多数幸存者都会在日后的修炼中慢慢调整，但是无论如何都还有些抹不掉的，比如说尖尖的鸟喙，或者是猫的指爪。
可是无论是戴胜还是梵镯，都十分完美，不然梵镯也不可能借着灵器阻挡修士的查探。
梵镯忽然笑了，笑的有一点残忍。她脸上并不全是瓷器一样的白，还有许多小小的芝麻点，这个细节看起来更加的真实，也衬得她皮肤更加的白皙。
“我这副长相，可不是我自己的呢……总有很多不怕死的走私商人喜欢从南越柔然经过，因为这地方隔着黄烟荡很近，最接近人界，无论是上清界还是下清界。那天的商队里面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头金色的长发，纤细柔软，像是衍纸花蕊……她头发上的香味也跟衍纸花很像，微微的腥臭香甜。”
“腥臭？”戴胜愣住了，这可不是用来形容一个女孩的词，若要说一个女孩什么时候会被形容为腥臭……
梵镯舔了一下嘴唇，似乎是意犹未尽，道：“腥是比较腥，但是比我们平常吃的好多了，我当时只有三条藤，只能说是运气吧，她刚好坐在我脚边。”
梵镯伸出来的手苍白纤细，柔弱如初生的纤细爬藤。但是这样的爬藤底下，却生着令人麻痒疼痛的倒刺和暗勾。
当年那个女孩，就是被这样的爬藤给绞杀吃掉了。
一直到了半夜，戴胜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梵镯说话，人吃动物，这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那些所谓“高级”的素食主义者放的屁他从来也没有听进去过，他们发出来的那些血淋淋图片他也只是道一句：可怜一碗血豆腐浪费了。其余都嗤之以鼻。
可是活生生的人呢？梵镯吃掉的那个女孩……她原来活过啊！
阿七道：“没什么区别，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你们吃猪牛羊，他们就没有活过吗？换句话说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吃了其他动物的蛋白质才得以发育成现代的样子，不然你们还是低智商的原始人，身上还带着毛的！”
戴胜转念一想，好像也是哦！他吃鸡吃鸭的时候可没有什么顾忌或者是负罪感，尽管那些鸡鸭有些是他亲手挖蚯蚓喂大的。不过那还是活生生的人啊……
阿七道：“人类于妖精来说也是类似于海豚或者是鹦鹉之类的东西，你吃鱼的时候有想过海豚吗？吃猴脑的人也不认为这东西跟他们一样……当然还是不提倡吃野生动物，毕竟口感没有家养的好。”
“这尼玛是重点吗？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困了……”戴胜的眼皮挣扎了两下，终于死死的黏在一起。
阿七叹了一口气，心道果然还是不够，虽然戴胜的修为丢在修士群里面还不错，堪堪有个元婴中期，但是精神力却并不很强，或者说，是白天那两炉子的丹药耗光了他所有的精神力，如今才睡着也是心里有事。
戴胜却毫无反应，翻了个身还吧唧嘴，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白天的烤狍子。
梵镯起身看了他一眼，山洞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外面高大的树遮挡了多半的雨点，雨水打在树叶上是噼噼啪啪的声音。
她伸出了一根红色的长长藤蔓一样的茎，那条茎杆上还带着零星一点点的叶子，每一片的叶子也是鲜红甚至是发黑的，片片叶子透明，上面还带着纤细的白毛。
茎杆深入山洞外泥土里，开始大口大口的吮吸起了雨水，梵镯脸上露出迷醉的表情，仿佛那并不是雨水，而是什么美酒佳酿。
难得……只有人界又这般干净的雨水。
可是所谓的干净，也只是没有血腥味而已。那些落叶虫尸，在泥土里面腐朽，谁说植物平和？他们反而更加的不挑嘴。
天刚麻麻亮，戴胜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常他是不睡觉的，一来是怪梦做了太多，二来是妖精都不怎么睡觉，阿七也会督促他，叫他打坐修炼来着。
但是昨晚，真是难得的舒服、好像他干涸的脑子的顿时充满了血，重新流动的血液叫他的思维活跃起来，叫他感觉昨天的问题不算什么问题。
梵镯早就醒了过来，看上去精神比他还饱满。她微微地笑，嘴角两个酒窝，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按照小少主的意思，咱们要去找二十颗以上的银莲花种子。大概……我大概感知到银莲花田在山的那一边，离这个山洞并不远，也就三里路。”
感知到？戴胜有点好奇，问道：“你能感知到植物的方位？”这个技能倒是很稀奇，从来都没有见过。
梵镯点了点头，倒是很骄傲：“我可是花妖里面‘城主’这个等级的！能探寻到一个城大小的区域，所以说，半座森林的都可以随意查探到！要不是这样，少主怎么可能会让我来这里……你的修为比我高多了，我的战力大概只有人类修士里面的金丹左右。所以……接下来一路多照顾咯！”
戴胜笑着应下，有这么一个同路人，似乎也不差。
阿七叹了口气，心道这货可算是脑子开了一点窍，不然跟个木头似得，哪里会有女孩子喜欢，又不是跟陆乘风一样，修的什么邪术，叫大多数女人看也不看就贴了上去。
刚出山洞，戴胜就看见满地白白小小的伞菌，一个个浑圆可爱。
梵镯惊叫道：“呀！这个是草地菇，煮汤很鲜的！本来以为昨天下那么大雨，地面会很湿润，没想到干的这么快！”
阿七翻了个白眼，戴胜是睡着了，她可不会睡觉，这种小把戏，她没有必要揭穿，就当是戴胜这个二货运气好了！
接下来的一路顺畅无比，除了灵草灵药什么也没有遇到。
除了……
江芯蕊在单子上面写的是银莲花种子，但是银莲花却并不跟寻常莲花一样结一个莲蓬，里面满满的都是果实。银莲花说是银莲花，但是只看见莲叶底下一片银白，其他构造反而和寻常莲花很像。
眼前是一爿亭亭的荷叶，花叶葳蕤却不见多果实，戴胜本来想问这东西是不是还没成熟。
却听见梵镯道：“呀！我不怎么会游水，估计只能用藤蔓把成熟的果子拉过来，你用刀剑割断吧！”
戴胜点了点头，却见梵镯从袖子里面抛出两枝鲜红的藤蔓来，登时勾住了一枝饱满的红花。
那一枝花被她从远处勾到了岸边来，道：“把花朵和花萼割下来，茎杆不要！”
戴胜点点头，黑刀起落间不见踪影，那颗硕大的花朵就落在了岸上。
戴胜道：“接下来呢？”
他仔仔细细打量着那朵割下来的银莲花，果然和寻常荷花很相似，相似到连花瓣也简直一模一样，只是香味更加清淡，轻易闻不见。
绽开的荷花中间却不是黄色的小莲蓬，而是一个隆起的小鼓包。
梵镯道：“把花瓣撕掉，拿中间那个小包，花萼留下，花蕊什么的也要去掉。”
戴胜点了点头，这个倒是不难，二人一来一去，地上撕掉的花瓣堆成了小山。
“差不多了吧！我估摸着有四十来个了！”
梵镯回头看了一眼，道：“那行，现在来分拣一下吧，这一池子的品相好，忍不住就多摘了些。交完了小少主的，咱们还能剩下来好多。”
梵镯随手捞起一个比较饱满的鼓包，这东西看起来像是长坏了的花苞，微微发红，手一捏却是微微发硬的。
她说道：“你用小刀把它从顶部划一刀，叫它流出汁液来，然后顺着这个口子往下掰……嗯！很对！最后出来这个绿色的小球就是种子。剥到了这里就可以了，如果说是拿来炼药的话，还需要把这颗种子的种皮去掉，剥开来是一颗像莲子一样的东西。”
戴胜愣住了，这不就是超大号的莲子吗？一颗莲子半个拳头大的那一种简直叫人……想拿去煮汤。
“这个能吃吗？和莲子一个味道的吗？”
梵镯笑了笑，道：“这个的味道没有寻常莲子那么甜，有一种微微的苦味，如果说想要拿来炖汤或者说做成莲蓉的话，还是用寻常莲子好了，反正集市上的莲子和水红菱都不贵……你若是想吃，下了山有集市的。你没有看过地图吗？”
戴胜摇摇头。古代的地图他看不懂，唯一能看懂的是从前令牌里面那一种，还附带提示。如今他连山路跟河流都分不清，只会看字。
平时找路全靠阿七和神识的人表示他真的……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梵镯道：“反正今天也无事，不如收拾好了这些去集市里面逛逛吧！也好买些补给。”
戴胜点了点头，却没有听见阿七叹了一口气。
二人都是妖精，对于食物之类的东西不过是消遣，就算是吃了也只当是废物而已，不吃也不会如何。况且他们刚出发多久，需要补给？说到底就是梵镯看戴胜想吃莲子，特意解围而已。
可惜所谓的女心，连关切都需要遮遮掩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