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苏南上完年前的最后一堂课,从他家小区出来的时候,川宁才恍惚地意识到,她的春节假期也来了。茕茕孑立的第一个春节,她心态已经缓过来了不少,不想让老爸在天上替自己操心,她看着街上红彤彤的一片张灯结彩,准备尽可能地让自己好好地过这个节。
这段时间她没有发现自己再被跟踪,上次的事情就像是自己精神紧张之下的错觉一样,跟随着逐渐平静的情绪一起烟消云散,昨天去宁州查到的事情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齐麟说,齐麟也不主动问,下午的时候她出来给苏南上课,齐麟要在节前最后去一趟出版社,她琢磨着这个点儿齐麟的事儿应该也办完了,往公交车站走的时候,她给齐麟打了个电话。
齐麟那会儿正准备去超市买年货,听见她说晚上一起出去吃,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终于又能约我出去吃饭了,我这老母亲的心甚是欣慰。”
她笑起来,跟齐麟订好了在她们宿舍之前常去的一家肉蟹煲见面。
那是她们宿舍四个人最爱的一家店,老爸没出事之前她们经常去吃,会员卡都充了好几回了,老爸出事之后,别说肉蟹煲,她连主动外出都少之又少,更别提出去找地儿吃饭。
“那你也别去超市了,等吃完我跟你一起去买年货。”
齐麟在那边快快乐乐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往肉蟹煲去的公交车在苏南家这边是始发站,上去就有座儿,她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了最后面靠窗的角落里,看着车外五光十色的世界,尽量把脑子放空。
结果空着空着,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苏南说的那句,“52818逢年过节是旺季。”
她想起昨天的原宿迟,犹豫了好几站地的距离,还是在下车后给他打了个电话。
考虑到原宿迟和援助热线的关系,她下意识地避开主路上来往的行人,选了绿化后面相对安静的小路来走。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就在川宁准备挂断的时候,被接了起来,“喂——?”
原宿迟嗓子哑的都在一个“喂”字后面拖出尾音了,把川宁吓了一跳,“……原宿迟?”
“啊。”52818的接线室里,原宿迟对跟他一起值班的晋亮摆摆手示意没事,他们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起来,晋亮打了个手势,示意不用他管了,让他去喝点水。
原宿迟这一天里都快把自己灌成水缸了,上厕所的频率就跟吃坏了肚子一样,他实在是张不开嘴再喝水了,怕自己水中毒,从桌上按了一粒含片含在嘴里,怕打扰晋亮接电话,他跟川宁打着电话去了隔壁的小休息室,关上了门。
川宁耳尖地听见了他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对他一天之内就变成这幅样子感到不可思议,“你嗓子怎么了?”
“……上火。”原宿迟声音嘶哑,接电话的时候还能勉强保持个人的动静好好干活儿,这会儿就完全是在用气声说话了,却还是异常坚强、半真半假地谴责川宁:“都怪你。”
“又恶人先告状,你这毛病是硬伤啊。”川宁嘴上也没客气,“你这嗓子也太脆弱了,发烧坏嗓子,上火又坏嗓子,怎么什么都从嗓子起火?”
“声音好听,遭人嫉妒。”
坚强的原总哑着嗓子贫嘴,川宁昨天跟他在一起待了那么久,对这人的一些下意识的面部微表情似乎都熟悉起来,她不由自主地脑补了一下男人冷着脸挑高眉毛故作高冷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没事儿,就是昨天晚上打电话感觉你状态不好想着问问你,没想到你还真就病了。”
“没病,”原宿迟半躺在休息室里的小沙发上蹦豆儿似的强调,“上火。”
“我听说52818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很忙,你们几个人啊?忙得开吗?”
“四个人,忙不开,能对付。”
“呃……”川宁其实也就是随口寒暄地问一句,没想到他答得这么耿直,一时间竟然有点接不上了,“你这嗓子一哑,是不是也不太好去接电话了?不行的话你去医院扎一针。”
在川宁看来,这完全就是在尬聊了。
然而原宿迟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竟然顺其自然地往下答了一句,“没时间。他们仨都有家有业,过年不能天天守在着,每年过年我都是主力。”
“……”川宁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他:“你现在是在接线室?”
“对。”
“那我打扰你工作了吗?”川宁说:“对不起啊我现在就——”
挂电话。
这三个字没等川宁说出来,就被原宿迟打断了,“没事,你想说什么只有今天,明天全天就我自己值班,没工夫顾别的。”
自从知道了川宁的身份,他对川宁的态度就很微妙,并且这种微妙的情绪不受他控制,他想拿平常心来对待川宁,但是他做不到,总是好像对她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地显得气弱,每当他试图对抗这种情绪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态度反映在川宁那里,就好像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让川宁总想把他往精神科送。
川宁原本只是觉得自己昨天让人家当了一天的司机和向导,末了还累得有点精神恍惚地大半夜蹲在她家楼下不肯走,从道义上实在是有点过意不去,所以才打个电话来关心,结果听到这里,自己的思维不知道怎么也被这精神分裂的原总给拽走了,她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就你自己?到初几啊?”
“到初三吧,”原宿迟说:“一般过了初三,有两个同事的亲戚就走完了。”
“那你一个人要撑四天?”川宁震惊了,“用这副公鸭嗓??”
“你才是鸭,你全小区都是鸭,”原宿迟不堪受辱地扯着脖子嘶声裂肺地反抗了一句,“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这叫人身攻击??”
原宿迟喊了一声,这会儿嗓子里火烧火燎地疼,气声显得尤为委屈,“……反正不能用‘鸭’形容我。”
“原先生你去没去看精神科‘鸭’?原先生你该吃药了‘鸭’!”川宁哭笑不得地咬了两个“鸭”字的读音,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彻底没脾气了,“行我不跟你说没用的,我明天和初一也没什么事,你要是需要人帮忙的话可以找我。”
原宿迟似乎有点惊讶,他反应了一瞬,才确认似的问她:“接电话吗?”
“都行,”川宁说:“你们那边有什么保密条例之类的规定吗?不然的话,有别的能帮到你们的也可以。”
原宿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顿了半晌后,忽然问她:“你来当志愿者吗?我是说我们的接线员。”
川宁愣了一下,“嗯?”
原宿迟反应过来自己莫名其妙的妄念,休息室里,他随即摇摇头,“我就那么一说,你不用……”
“可以,”出乎意料地,川宁打断了他,她想起苏南嘴里的52181,又想起前不久原宿迟把她从天丰桥上拉回来的那通电话,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如果你们还需要志愿者,而我符合标准的话,我可以。”
原宿迟错愕道:“你认真的?”
川宁毫不迟疑地回他说:“你认真我就认真。”
“那——”
“稍等下,”电话里,川宁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倏然紧绷起来,她打断了原宿迟后面的话,“有什么需要详细聊的,我晚上回去再给你打电话。”
宿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紧绷的情绪,“出什么事了??”
“没,”沿街的小路上,川宁看着距离她大概只剩下不到二百米的肉蟹煲店面,一边快步地离开小路往人流熙攘的大道上走,一边下意识地攥紧了电话,“我马上要跟朋友去吃饭。”
“……不对,”即使只有气声,原宿迟的语气也冷凝起来,“你声音不对。到底怎么了?”
“好吧……”川宁压低了声音,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忽然放弃了要快步离开人少小路的想法,骨子里属于川闫的野性窜上头,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打定了主意对原宿迟说:“你们那边可以报警,是吧?就这么跟我打电话,别挂,待会儿如果我这边有什么异响,或者我尖叫了之类的,你就立刻报警——我觉得有人在跟踪我。”
她说着,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准备直面那个不知从何时起又仿佛幽灵一样隐隐约约坠在她身后的暗影,然而当她猛地回头转身,人却怔住了……
整条小路上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