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宇亲自端上来了两碗馄饨,看着隔着桌子大眼瞪小眼的原宿迟和川宁,真心实意地提建议:“要不你俩还是出去打一架吧。”
俩人谁都没理他。
川宁本来饿得不行,这会儿看着馄饨却全无食欲,“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你有什么目的??”
前不久还把人家当成是故意要往自己身上倒贴的原宿迟叹了口气,只觉得风水轮流转,挺无奈地开口跟她解释:“是你自己给52818打电话的,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川宁冷冰冰地看着他:“但电话是你接的。”
原宿迟崩溃了,“那是因为刚好那天我值班啊!”
川宁觉得自己跟眼前男人这孽缘不可思议,是那种明明哪里都不对,但仔细一想又没什么差池的诡异感,被原宿迟一句话堵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旁边还戳着个胖老板,“老板,你真给他作证?他真的是且一直是52818的接线员?”
“……”被冷落了半天的庞宇哭笑不得地看了原宿迟一眼,“真是,干好几年了,我给他作证。”
川宁看庞宇的眼神连带着一起怀疑起来,“可是您是怎么知道的?不是说这个援助热线的志愿者身份是保密的吗?”
……我怎么知道的?
庞宇张张嘴,觉得有点牙疼。
总不能说他们热线年龄最大的志愿者的老伴儿,在店里做厨师长吧?这新华字典摆在眼前都不信呢,真要这么说了,怕是眼前这危机感超强的小姑娘要觉得自己掉进贼窝了。
八面玲珑的胖老板难得被怼得卡了个壳,但很快他又和气生财地笑起来,“我跟这个号码之间,多多少少有点资助关系。”
坐在旁边的“独资人”原总眼角抽了抽,“我什么时候要过你钱了?”
相比于川宁,整天吃自己家馄饨嘴短的原宿迟就是老熟人了,庞宇不客气地照着原总金贵的脑袋拍了一巴掌,“没吃过我们家馄饨吗?!”
毕竟胖老板快五十岁的人了,挨了打总不能还手打回去,原宿迟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是,你什么时候给我送外卖不要我钱了吗??”
“我风雨无阻随叫随到几年如一日地给你送外卖,光凭这个就已经是资助关系了——要不是看在你接电话走不开的份儿上,我能给你送外卖?这么多年你看我还给哪个送过外卖了?你心里没点数吗?”
“……”原宿迟被几句话反问得哑口无言,默默地低头吞了个小馄饨,“那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庞宇把平日里整天金贵得不得了的原总给训了一顿,看见了旁边小姑娘目光里的疑惑和戒备渐渐淡了,心满意足地走了。川宁掖了下鬓角落下的碎发,看着原宿迟那张脸,心里五味杂陈,“所以你约我出来到底是干什么?”
她脸上重新装成了极其镇定的样子,手上却不听使唤,拿着白醋的小调料壶往馄饨碗里倒,一不小心就倒了好些出去,原宿迟不知道她是心里没底手上就没准儿,只看着那一下子白醋就觉得舌根底下泛酸水,不由赞叹,“你还挺能吃醋的。”
川宁把小调料壶放下,在桌子上磕出了不大不小的一声,“你是不是真有那什么大病?”
“那段时间我私人号码不知道怎么被泄露出去,婚恋网挖门盗洞地给我打电话介绍女朋友,我当时被烦的有点PTSD了。”原宿迟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的确是有点毛病,难得好脾气地没计较别人骂他,反而对川宁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为我之前的鲁莽和恶言相向向你道歉,也希望你能不计前嫌地摘掉有色眼镜再看我,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川宁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触即分地跟他握了个手,“本来在医院那次泼你一身咖啡是我不对的。”
原宿迟收回手,“本来?”
川宁狡黠地笑起来,“但你凭一己之力扭转了我的不利局面,把自己变成了需要道歉的那个。”
原宿迟失笑,“牙尖嘴利。”
川宁也低头吃了个馄饨,被自己倒的那些醋酸得直咧嘴,“你还没说到底找我干什么?”
原宿迟喊庞宇给她加了点汤,“因为有些事,虽然是我的视角,但毕竟你是当事人,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说给你知道——你父亲在工地上救那个小姑娘的那天,在出事之前,那孩子给我们打过电话,恰巧也是我接的。”
川宁猛地抬起了头。
原宿迟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以自己的视角,原原本本地给川宁讲了一遍。
这是川宁第一次知道在老爸被紧急送医之前发生的一切。
“后来警方调查过,那孩子当初是因为脚下滑了一下才失足掉下楼的,现场痕迹跟小姑娘的自述对得上,所以单从这件事来说,是没有疑点的。”
川宁搅着馄饨,点了点头。
“另外,是有个个人建议想提给你,”原宿迟边说边干掉了整完馄饨,捧着碗直接喝干了汤,放下碗继续对她说道:“如果你一直无法从你父亲的事情中走出来的话,或许你可以找个心理医生聊一聊,从我的经验来说,至少会让你好过一点。”
川宁一碗馄饨只吃了一半,她心里又被老爸当初的事情塞满,方才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早就没了,她机械地搅和着快要变成片儿汤的馄饨,“心理医生?”
“并不是说你有心理疾病,”宿迟解释,“我有个朋友是非常权威的心理学方面专家,诊所有挂牌有备案,是非常专业的心理问题咨询和治疗机构,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过去看看。”
川宁摇了摇头。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被人从背后猛地推了一把打断了。
霎时间川宁这些天来紧绷着的危机意识直冲脑门,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已经猛地回身的同时抬手,本能地朝着袭击她的人抓过去了——
入手是一截瘦骨嶙峋的手腕,被她抓住的青年一时也怔住了。
为了方便他们说话,本来庞宇就给他们找了个僻静靠墙的角落,这会儿周围没别人,也没人注意到这一点无声无息的小插曲,但在川宁抓住袭击者的同时,原宿迟已经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骨瘦如柴的青年男子裹着一个肥大得不像话的黑色羽绒服,戴着捂住了半张脸的黑色口罩,喝多了似的,眼睛透出一种魂游天外般的呆滞,浑浊的目光在川宁和原宿迟身上转了两圈,最后才落在川宁脸上,仿佛仔细回想似的端详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说道:“……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还以为……是熟人。”
他微微动了下手腕,川宁才后知后觉地放开了他。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他重获自由的一瞬间——
在川宁放开他的同时,他兔子一般弯腰躲过了站在前面挡道的原宿迟,电光石火般地伸手捞过川宁放在凳子上的包,猛地就朝店外蹿了出去!
“欸!”说时迟那时快,原宿迟、川宁连带着注意到这边情况的庞宇,几个人几乎同时就追了出去,临近店门的时候原宿迟伸手拽了川宁一下,把她薅回了店里,“你在店里待着别动!”
那几乎已经是有点命令似的语气了,但声音里回护的意思又很明显,原宿迟说话间脚下不停地朝着抢包的青年追了出去,川宁落后半步,犹豫半晌,还是跟着出去了。
凭青年那风一吹就倒的小体格,根本就不是整天在跑步机上跑马拉松的原总的对手,他转眼间已经追上了青年,奔跑的同时骤然扳住青年的肩膀,“站住!”
他以为青年要挣扎,当时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这时候庞宇也已经赶到,两人对视一眼,庞宇就堵在了对方可能逃跑的另一条路上,谁知那青年竟然没挣扎,落到原宿迟手里的瞬间,竟然反身把川宁的包塞回了原宿迟的怀里——
“给你!”
原宿迟一手抓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川宁那个并不起眼的布艺妈妈包就这么掉在了地上,里面东西洒落一地的同时,青年高声为自己辩解,“放开我,我原本也没想抢东西,做任务好玩儿罢了!”
“……”赶过来的川宁被这惊世骇俗的理由惊得瞪圆了眼睛,原宿迟揪着青年往旁边退了两步,话却是跟她说的:“看看少没少什么东西?”
川宁抿紧嘴唇把散落的东西一样样捡回来,其他东西都收回了袋子,唯独钱包攥在了手里,又仔细把东西看了一遍,对原宿迟摇摇头。
青年看着她摇头,似乎很不耐烦地嗤笑了一声,“我都说了没想抢东西,要真抢,我也不至于抢这么个看着就不会有好东西的包吧?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啊。怎么样,放开我吧?”
川宁抱着包走近他,试图将他与当初在黑暗中跟着自己的那个人作对比,但毕竟当时她不敢回头,这么看过去也不得其所以然,只好暂时作罢,“那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青年不甚在意地回答:“就是个玩儿呗,找刺激。”
“那有更刺激的等着你玩儿呢,”原宿迟抓着他,冷冷地说完,喊了庞宇一声,“老庞,给110打电话报警。”
庞宇应声去掏手机,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没偷没抢,你报警也立不了案。”
原宿迟也很混不吝的语气,“总归能让你在拘留所里玩个24小时。”
这句话大概刺激到了精神看上去就不怎么正常的青年。
原宿迟话音刚落,他骤然尖叫一声,那声音简直是充满兽性的,尖利仓皇刺得人耳膜生疼,而与此同时,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小刀,猛地朝身后抓着他的原宿迟挥了过去。
——其实看挥刀就能看出来,他并不想真正上了身后的人,但原宿迟本能地后退自保,而他抓住这个空档,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兔子一样钻进了旁边漆黑的巷子。
宿迟再想追,被旁边看了全程却没再动手的庞宇拦了一把。
“没少东西就算了,”年轻时也算是在江湖里纵横闯荡过的胖爷摇摇头,“这小子八成是嗑药了,真惹急了,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宿迟看着漆黑的巷道皱起眉,“嗑药?”
庞宇不屑地冷哼一声,“正是年底市局禁毒支队冲业绩的时候呢,没想到居然还有耗子敢这么出来跳。”
原宿迟:“不报警吗?”
“脸都没看见,人也跑没影了,怎么报?”庞宇拍拍他的肩膀,很乐观,“放心,这种小耗子,蹦跶不了多久,早晚自己就把自己作到头了。”
庞宇还得看店,说完就径自回了店里,原宿迟看着一直没说话,怔怔看着打开钱夹的川宁,皱眉走了过去,“钱少了?”
川宁摇摇头,轻轻地擦了擦钱夹里川闫的照片,声音很轻,“……没。”
宿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视线落在照片上川闫那张方正的脸上,原本要安慰川宁的话猛然顿住,有一瞬间,他自己知道,他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他的僵硬引起了川宁的注意,川宁扭过头疑问地看向他,半晌后,他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眉心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川宁,不确定地问她:“照片里这是……?”
川宁合上了钱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一些距离,“我父亲。”
“他叫……”
“川闫,这不是秘密,新闻里早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虽然我一直拒绝媒体镜头拍摄,所以他一直没有完整露脸——不过你这是什么反应?”
“他可能……”
可能不叫川闫,或者说……不止叫川闫。
但这话原宿迟没法儿跟川宁说,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法确定,但是在疑惑探究的同时,他看着川宁,还是鬼使神差地顺着那已经遍布灰尘的记忆,将尘封已久的某个关键的信息抽了出来——
“或许……”他一边回忆一边说,语速因此格外缓慢一些,却一字一句吐字极清晰,“我是说或许,我在很多年前见过你爸……你愿意跟我到宁州去看一看吗?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应该能带你找到他住过的老房子。”
川宁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如遭雷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