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一下午被苏南绕得头疼，终于下课从他家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五点。
天已经蒙蒙地有些黑了。
她坐上公交的时候给齐麟发了个信息，告诉她今天晚点回去，让她不要担心，并十分坚持地拒绝了齐麟来接她的提议。
即将天黑的时刻，自己一个人。
她想起那天藏身暗处的跟踪者，不由自主地警惕起来，即使在公交车上，还是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非常戒备地向前面扫了一圈。
没看见可疑的人，倒是跟无光漫无目的扫过来的大爷来了个四目相对，迎着大爷莫名其妙地探究，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把目光挪回到了窗外。
她跟“百灵鸟一号”约在了胖爷馄饨。
一是她为了安全问题，考虑不管怎么说这人也是个只闻其声的陌生人，所以想找一个相对人多且熟悉的环境，二是“百灵鸟一号”说他住得离医大一院比较近。
两人一拍即合，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了“你看胖爷馄饨行不行？”
农历腊月二十七的晚饭时间，医院附近的各个小店人也比往常少了，满条街只有胖爷家仍旧门庭若市，后厨的大排风筒风风火火地往外吹热气，遇到外面的冷空气立刻就变成了大团的扑面白烟。
川宁刚从街角转过来就看见了整条街最亮堂的馄饨店，被那喧闹的烟火气迎面一扑，居然真就有些饿了。
她一边朝馄饨店走，一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跟“百灵鸟一号”约了六点半，她一路公交过来，早到了十分钟，时间刚刚好。
刚把手机放下来，就看见有辆宝马缓缓停在了店门口，她本能地一眼看过去，正好看见车门打开，一个穿深灰色长羊绒大衣的男人手扶了下车门，矮身从车里迈了出来。
川宁因为男人的着装而停下了脚步。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了，那人却戴着墨镜，黑色的口罩严丝合缝地挡住了半张脸，跟高挺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一起，几乎把五官挡了个严严实实。
再往下，川宁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手里拿着的那本红色老版的小新华字典。
靠声音认识了彼此的两个人，从线上连线转到线下见面，彼此把自己的特征都说得很详细——川宁说她穿了件黑色的短款羽绒服，戴了米色的围巾，原宿迟因为对上了川宁的身份，此刻处于上帝视角，为了防备万一川宁看见他的脸而不肯相信他的身份，继而掉头就走的情况出现，他特地在衣着的基础上，加了个接头暗号。
那会儿他在接线室里四处看过去，一眼就相中了温姨从家里拿过来的那个巴掌大的老板新华小字典。
新颖独特，用来做接头暗号，说服力强，特定场景里绝对不会撞上同款，就算川宁主观上不肯相信他接线员的身份，有了这书的加持，也不由得她不信。
原宿迟认人的本事极好，一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川宁，关了车门，他对站在那边局促犹疑着要不要上前的小姑娘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那本新华字典。
川宁小猫一样，缓慢而谨慎地走过来，“您是……”
“52818的接线员，我们之前联系过，约在了胖爷馄饨，再往前通过两次话。”
原宿迟声音如潺潺流水，在冬夜里更显温润好听，没了无线电波的阻隔，这声音听起来比电话里更加优雅磁性，声控的川宁在他开口的瞬间，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她笑起来，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您好，我叫川宁。”
“你好，我姓原，原宿迟。”原宿迟握上她的手，一路走来，川宁指尖微凉，而刚下车的男人掌心干燥温暖，两人礼貌地握手，分开的时候，川宁的手指染上了一点男人掌心的温度。
这一点猝不及防的暖意让她不禁低头看了一眼，男人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在馄饨店门前白炽灯的衬托下显得白得过分。
原宿迟看她反反复复地打量自己，把手里的小字典递到她面前，气度从容地对她说：“这个暗号，应该不会认错人。”
川宁笑起来，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向他下意识地想道个歉，话到嘴边，却又因为看见他严丝合缝挡起的脸以及披在肩膀上的半长微卷的头发而顿住了。
他很高，比川宁高了大半头，宽阔的肩膀像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身上的大衣被他穿得格外挺阔，又衬得身形颀长，整个人站在面前，仿佛能把川宁兜头罩进去似的。
很好看的体型，很少见的微卷的长发，但川宁却觉得似曾相似。
她接过书，打量着男人的脸，“您为什么戴着墨镜和口罩？”
终于到了这一步，原总下意识地抬手摸摸鼻子，却摸到了口罩，于是讪讪地放下手，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长得可能……怕吓着你。”
川宁把小小的字典环在了怀里，尽管她在连线中对“百灵鸟一号”的声音很有好感，但这会儿见面了却并不能让她放松警惕心，“但是如果您一直遮着脸，我会很没有真实感。”
原宿迟笑了一下，往馄饨店里看了看，“先进去吧，进去了我给你看脸。”
川宁很坚持地没动地方，她也在笑，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出口却不留余地，“如果您不方便的话，我觉得我们今天还是不要谈了。”
原宿迟叹了口气，他率先摘掉了墨镜，那双比亚洲人轮廓更深邃些的桃花眼失去了伪装，微妙的眼神全落在了川宁眼里，“那先说好，你看见我的脸要冷静一点儿，不要跑，不要骂我，更不要动手。”
“……”川宁懵了，“啊？”
看着懵然的川宁，原宿迟半是无奈半是狡黠地眨眨眼，在她目不转睛的目光里，摘掉了口罩。
川宁：“……”
原宿迟：“……那个，你还好吗？”
川宁炸裂了，“怎么是你？！！”
“本来就是我，又见面了。”原宿迟摸了摸鼻子，也是尴尬得紧，“希望你……”
川宁的表情管理完全失控了，她皱着眉，嘴角抽搐，张嘴又闭上了好几次，终于在他再度张口的时候，崩溃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尽管那声音已经变调了，“上次你不是这个动静啊？？！”
原宿迟看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精彩纷呈，自己反倒不尴尬了，他眨眼笑了笑，沉和平静的声音，有理有据地缓缓对她说：“我前阵子重感冒，嗓子哑得厉害——我们第一次见不是在医院么？我就是去挂水的。”
“……”川宁额角青筋差点蹦出来，咬牙切齿，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