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跟着老爸野草一样充满生命力地长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进这么高大上的地方，她之前并不知道这次的学生家这么有钱。
小区门口有保安拦着，她说了苏南家的地址，保安给苏南打了个电话，苏南那边确认了她的信息，保安才开门让她进了院，“第一次来不好找，我带您过去吧。”
话说得挑不出毛病，但全程礼貌地引着川宁过去的保安，总让川宁觉得，他其实根本不是怕川宁找不到路，而是怕川宁乱走。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像是在防阶级敌人似的。
小区环境特别好，但走在里面，川宁始终觉得局促，不太舒服。
好在苏南家距离小区大门也没多远。在独栋别墅的院子外面，保安替她按了门铃。
院门开了，屋里的人没吱声，保安似乎这才确定了自己没放错人进来，笑着对川宁点点头，这才走了。
川宁有点忐忑地进去，台阶上别墅的大门虚掩着，她还是礼貌地敲了敲，“你好？”
站在门后面的苏南打开门，穿着格子衬衫背带裤，粉雕玉琢的大娃娃似的，个子跟她差不多高，顶着乱成鸡窝的一头短发，睡眼惺忪地一手扶着门把，半个身子挡在门口，显然是准备一有不对就立刻关门的警惕样子，“川宁？”
门外的川宁点点头。
“你把手机上刚才打电话的通话记录给我看一下。”
“……”川宁是个视觉动物，长得好看的小少年自带好感度加成，她好笑地拿出手机找到通话记录举给他看，苏南这才把拦在门把上的手松开，侧过了身子，“请进吧。”
他居然还用了个“请”字。
川宁觉得这个小孩儿好像也没电话里表现得那么刺儿头，而苏南觉得，眼前这个小姐姐看起来也没有电话里听着的那么不顺耳。
请她到沙发上坐下，苏南小大人似的给她倒了杯水，“我姑姑请你给我补什么？”
从外面走进来，川宁就觉得这房子实在太大，她坐在沙发上没好意思往别处看，“语文。”
“你是学中文的？”
“不是，学英语的。”
苏南又有点不满似的，“那你给我补语文？这专业也不对口啊。”
川宁笑了一下，聊起这个倒是非常自信，“初中高中，任何科目，我都可以上，没问题。”
“嘁，吹牛谁都会。姑姑就是耳根子软，别人随便吹嘘一下她就信了。”苏南腹诽地嘀咕一声，说着又看向川宁，一本正经地跟她说道：“不过她信不信其实关系也不大，这个家里是我做主的，我不想补课，你以后不用来了，她给你定金了没有？定金我可以不要。”
川宁怔了一下，并不把他的话当回事，“没给定金，但我来就是想让你姑姑先付下定金的。”
苏南眼睛亮起来，“没交定？那正好，你直接回去就行了，要不来回打车费我给你报了？”
“这事儿你说了不算，我是跟韩女士谈的，特意过来也只是为了要她电话。”川宁强调说：“而且虽然没付定金，但合同已经签了，你们违约的话要付违约金。”
“多少？”
“补课费用的20％。”
苏南眼睛也没眨一下，“小意思，我付，然后你走。”
川宁不为所动，“抱歉，你做不了主。”
苏南非常坚持，“抱歉，我说了这个家是我做主的。”
“不行，”川宁倏地抬眼，针锋相对地直视这被宠得无法无天胡作非为的小孩儿，“我缺钱，除非你付100％，否则我不会同意的。”
“……你是上我这儿敲诈来了吗小姐姐？”苏南拿起了桌上的手机，“我会报警哦。”
川宁勉强打起的精神，好不容易伪装出的好脾气全都土崩瓦解，连日来的负面情绪无时无刻不在纠缠着她，随时随地都恨不得将她扯进深渊，让她彻底失控，她张了张嘴，差点就要烦躁地朝眼前这少年吼上几句，话到了嘴边，好歹被理智勉强压住，她瞪着眼睛，生生将卡在喉咙里烧得她数次哽咽的火球咽了回去，“我是跟韩女士谈的，就算让我走，我也得让她知道，你把她电话给我。”
“你跟她谈也没用，她又不能天天过来看着我上课。”苏南诚恳地看着她，“你还是知难而退吧小姐姐？”
这家给的补课费很高，是因为学生会那边负责这个的学姐跟川宁关系不错，才把这个单子留给了她。换平时这小子这么难对付，川宁也不是非得跟他死磕，但这会儿她本来就缺钱，实在舍不得这眼前进嘴的鸭子飞了，她故作深沉地坐在沙发上，微微仰着下巴，显得高傲又矜持，“你父母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让我跟韩女士谈，退单这种事，我总得让你父母知道。”
苏南也仰着下巴，“都跟你说了这个家是我做主，我父母不回来。”
“……我们能不能不要再重复这种没意义的绕口令了？”川宁挑眉，“你不告诉我号码，要不你给韩女士打个电话，我跟她把事情说清楚，她要是同意退单，我也不纠缠了。”
苏南拧着眉毛表达不满，“你是吃准了我姑姑不会同意是吧？”
川宁无辜地笑着摊摊手。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隔着一张茶几相对而坐，都直视着对方，眼神来去中仿佛无形中打了十几个刀光剑影的攻防战场似的。
片刻后，苏南满脸不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行，算你狠。你说你干什么来的？要定金？多少？——你别提我姑了，这钱是我给你结，她不管的。”
川宁心里狠狠跳了两下，也顾不上奇怪为什么这么大的家里就这小孩儿一个人，为什么补课费还得他自己交，因为说到了钱，她没来由地紧张，不由自主地攥了下拳头，才硬着头皮把心里预期的数字说出来，“50％”
苏南倒是显得很平静，“你们谈的多少钱一节课？”
“一个小时一百三，周一到周五，除去春节的一周，上八个星期。”
“一天上几个小时呀？”
“你姑姑说看你接受度，几个小时都没关系，下学期的语文课程都讲完了算。”川宁打量着他，“不过韩女士给我看过你的卷子，那个成绩加上现在看你的配合度……我估计一天三个小时应该有吧？”
“一万五？！”苏南出离地震惊了，“你怎么不去抢钱？！”
川宁耸肩，“但是如果你每天只学一个小时就能学完下学期课程的话，我就只能拿到五千多了啊。”
“……”算了吧，苏南觉得自己这辈子都跟语文课有仇，数学课不听讲他也能拿满分，语文课死磕着书本也是徒劳，什么主谓宾状补，看了就忘，完全弄不明白。每天一个小时想弄明白整个下学期全部的语文课程，这太为难自己了。
他想了想，拧着眉毛看川宁，故作老成地问她：“按你说的，我要先给你7500的预付款，你们行里没这规矩吧？”
哪怕对面坐的是个孩子，川宁还是紧张了。她咬着嘴唇，错开了苏南打量的视线，“所以我是来商量的……”
苏南托着下巴狐疑地看着她，“理由呢？”刚问出来，他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赶忙警告似的补了一句，“不许骗人的啊！你骗我就辞了你！”
老爸住院的事情她不予多说，但是她也不擅长骗人。
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后，川宁低声说道：“我爸住院了，急用钱。”
苏南不信，“都住院了，这点钱够干什么？”
“……总比没有好。”
苏南放下手，靠回了沙发里，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雀翎般在眼下落下一小圈阴影，遮住了目光，“你没骗我吗？”
“我为什么要拿至亲开这种玩笑？”
“那好吧，”苏南也不知道自己琢磨了什么，兀自沉吟一番后，竟然就这么直接答应了下来，“别七千五了，凑个整，我直接预付一万给你吧——不过你可别骗我，我姑姑知道你学校的，你要是拿钱跑了，我就找你学校去。”
川宁松了口气，没来由地又有些尴尬，“跑不了。”她说着，不禁往楼梯上看了看，“那你给你姑姑打电话？”
苏南莫名其妙，“你不就是来要预付的吗？我都答应了，你还找我姑姑干什么？”
川宁看着他更不解，“付钱啊。”
“我说了我付给你呀，你等会儿。”他说着就麻利地起身上了楼，他年龄不够，手里就一张建行的少儿储蓄卡，没有网银功能，通常他都是一次性取出一段时间要用的钱，然后一股脑地丢进保险柜。
开保险柜从里面码成摞的现金里拿了一沓出来，他又跑下楼，点也没点，直接隔着茶几推给了川宁，但是摁在钱上的手指却始终没松开。
他一边摁着钱，一边抬眼看着川宁，有点不怀好意地给她确认：“拿了钱你就不能反悔了，想不教我都不行，你要是违约，你要付我200％的违约金——你可想好了？”
川宁当然想好了，但她看着钱，没动，“你还没成年，我不能从你手里拿钱。你还是给你姑姑打个电话，让她给我，或者我等你父母回来？”
“那你干脆永远待在我家别走了，因为你根本不可能等到我父母回来。”苏南忽然松开手，靠回沙发上，交叠起双腿，环抱着手臂看着她，眼神有点色厉内荏的冷淡，满脸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我小时候我爸就生病过世了，我爸过世没多久，我妈说她找到了真爱，连我爸的遗产都没顾上争，直接就改嫁了。我姑姑工作忙，没什么时间管我，所以，按我们家的正常流程，原本也是要我自己付钱给你的。——这下你懂了吗？”
……怪不得说这个家是他自己做主，原来是这么回事。
川宁看着少年眉目满不在乎的样子，语气淡漠得有超过成年人的冷静，疏离得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想起自己还躺在医院的老爸，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倒是苏南，轻描淡写揭了自己的伤疤也不觉得有什么，自顾自地把话跟她说明白了，“所以你说你爸住院要用钱，我才答应给你预付的。”
他说得坦荡，川宁却越发地有了罪恶感，“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知道才有鬼吧？正常人谁能想到像我这么帅气可爱的阳光小少年，能有这么曲折离奇的苦情身世？”苏南不在意地摆摆手，自己还没觉得怎么样，却看川宁一副要哭了似的表情，顿时浑身别扭起来，“诶，你别哭啊，我还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
“我没哭……”川宁哭笑不得，她就是今天哭得太多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这会儿表情稍微有点变化，就能COS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来，她掩饰地低头喝了口水，迅速收拾好情绪，怕苏南后悔似的，把桌上那一万块钱放进了双肩包的夹层里，“谢谢。我不会违约的。”
苏南不置可否，“希望吧！”
大概是猝不及防忽然知道了苏南的秘密，她不再那么局促，抬头打量了这个大得离谱的房子一圈，“家里就你自己吗？”
苏南点头，“我不喜欢别人住进来，阿姨早晚会来做饭收拾屋子。”
“今天周四，你怎么没去上学？”
“去了，中午回来的。”
“学校半天？”
“不是，下午有语文课，不爱上，我就请假回来了。”
从小到大没逃过一节课的川宁瞠目结舌，“你请假老师就给？！”
苏南理所当然，“我生病了呀，肚子疼，一会儿一上厕所的，上课也上不踏实，还影响别人。”
川宁愣了一下，“现在好了？”
“没好。”
“那……我反正也是回医院，带你一起去看看吧？”
苏南站起来拍拍肚子，眨眨眼，满脸狡黠地回道：“装的。没事。”
川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