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们回家
千羽之城2019-07-22 16:144,267

  方逢时作为一个名声与名气一样好的专业心理咨询师,妥帖靠谱几乎是写进了基因里的特质,电话里,虽然说了让原宿迟等,但实际上,他到得要比原总更早些。

  工作日的下午,近郊的温泉度假区人不算多,室外汤池多数空着,方逢时选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把亭子周围卷着的草帘放了下来,这才折好浴巾,下了汤池。

  原宿迟找过来的时候,撩开帘子,就看见了这么个坐在水里、头枕着池边闭目养神的人。

  方逢时永远是那个波澜不惊的温吞样子,他五官的轮廓本身就是比较斯文俊秀的款,人又格外地白,听见掀帘子的声音,重新戴上金丝边的眼镜看过来的时候,脸上有被温泉蒸腾出来的红润湿意,看得原总有点一言难尽,“你放个帘子还一副这个样子,我要是性取向不正常,估计就要扑过去了。”

  方逢时笑笑,在池子里坐直了,抬手擦掉了溅到镜片上的水,“算了吧。你这性子,要真是个弯的,根本不敢来约泡。”

  他们俩认识很多年了,一路从医患关系发展成至交好友,早就过了面具社交的阶段,彼此已经把对方老底都揭空了,说话没什么好忌讳的,原宿迟冷哼一声,大咧咧地迈进池子,在方逢时对面坐下来,微烫的温泉水兜头裹住全身的时候,他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从他进来开始,方逢时就在观察他,金边眼镜后,经验丰富的心理师目光平静自然,哪怕被原总拧着眉毛凶神恶煞似的瞪回来,也依旧温和平顺,“你感冒了?”

  原宿迟闷声点头,撩水抹了把脸。

  方逢时歪头看着他,半晌后打趣道:“我治不了感冒。”

  原总立着眉毛瞪过来,“治感冒用得着你?我脑子没烧坏。”

  方逢时没脾气地摊摊手,又笑了起来,“这就对了,我看你精神挺正常的,我这一趟是白来了。”

  原宿迟冷笑,“方老师已经敷衍我到连望闻问切都省下的地步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方逢时的本科是在东大读的,一路保研又读博,在被原宿迟勾搭回来之前,已经是米国加州名气不小IPCF了,知道他回来,母校导师牵线,死拉活拽着让他做了东大应用心理学院的客座教授,时不时地去东大开个讲座搞个演讲,所以在那以后,他就多了个“方老师”的称谓。他太熟悉原宿迟犯病的样子,这会儿就更加确定还能阴阳怪气儿说话的原总没跑偏,“不过如果你想聊,可以跟我说说,遇上什么事儿了,把你气成这样。”

  原宿迟:“我生气了吗?”

  “点根火柴就要爆了。”

  原宿迟想起医院电梯间那场闹剧,又想起被自己塞进垃圾桶的衬衫外套,揉着眉心,重重地出了口气。

  ………………

  …………

  大概是被熊孩子的神操作打断了悲伤,川宁从绿城小镇出来的时候,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回去的路上她翻着手机上的招聘信息,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快餐店找了个晚上六点半到十点半的兼职,刚跟老板谈妥,医院的电话就又进来了……

  川宁看见医院电话就条件反射地手抖,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次才把电话接起来,结果这次对方一说话,她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高兴的。

  老爸醒了!

  她再顾不得别的,边哭边笑地跟老板仓促说了一声,拔腿就往医院跑,一路上北风冷飕飕地吹得脸都疼,她却觉得那风都带着活力和热情,仿佛吹得这个暗沉沉的世界一下气活了起来。

  她跑得呼哧带喘,可是却觉得从没有任何一次,往医院去的这段路,让她感到这么幸福快乐。

  老爸醒了!!

  抢在电梯关门的最后一刹挤了进去,她看着电梯显示屏上楼层不断攀升,觉得自己沉到谷底的心情也跟这电梯似的,被无形的力量飞快地拽出了深渊,电梯在重症监护室楼层停下来,那两扇厚重的钢板门无声滑开,她觉得仿佛是禁锢着自己情感的最后一道屏障也随着老爸醒来的好消息消失了。

  她眼泪停不下来,换了隔离衣,冲到老爸身边,抓着川闫的手,哭得歇斯底里,嗓子哽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川闫身上的管子还没拔,但氧气罩已经拿开了,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一晚,各项生命体征平稳的话,明天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去了。

  “宁宁。”川闫这人,坚强了几十年,从川宁有记忆开始就没见她爸爸哭过,他永远都是小学课文里形容的那个父亲,沧桑,坚毅,像根茎深埋进泥土里的老树,守着他背后的川宁,任凭日月交替,寒来暑往,风霜雨雪,都不能使他动摇半分,后退一步。

  他永远充满安全感,给了女儿一个父亲能给的所有温情和宠爱,是川宁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川宁脸贴着他的肩头,眼泪渗进了他肩头皱巴巴的病号服里,多日来漂泊无依的心终于归了位,她闭着眼睛,心有余悸,劫后余生,说不出话来,只能心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你醒了,真好。

  “宁宁……别哭,爸爸没事。”川闫自己也没想到就是接个跳楼的孩子,竟然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他也后怕,害怕自己真有个好歹,就要留下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往后的漫长人生。川宁趴在他肩头哭得他心都要碎了,闺女长这么大他就没让她受过这么大的委屈遭过这么大的罪!

  川宁听见他的声音却哭得更凶,但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什么,连忙起来神经质地查看川闫的身体各处,想摸摸老爸的伤处又不敢,怕冒然碰疼了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孩子似的抽抽搭搭,“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爸?你感受一下,有不舒服我赶紧去跟医生说。”

  “哪里都挺好,我甚至觉得我现在就可以下地了。”川闫说的是真的,胸口做了手术绑着绷带他感觉不到疼,只是觉得身体乏得很,“如果不是那么巧倒下去的时候就撞石头上,我可能都不会昏迷……别担心,医生不是也说了,看片子没什么大事儿吗?”

  “可是他们还说可能有隐性病灶,片子暂时看不出来……所以你才昏迷这么久一直不醒!”

  “醒了就是没事了,把心放肚子里吧丫头。”川闫说着,有点虚弱地笑了起来,他还不能抬手,就用满是笑意的眼睛地看着川宁,“你不是说我再不醒就要天天挠我脚心吗?我肯定是被你吓醒的,你要早点拿这句威胁我,说不定我早醒了。”

  “你听见了??”川宁瞪大眼睛,吓得眼泪都止住了,“……你……爸你不会是装睡吧?!”钱啊!!

  “有时候能听见,但是眼睛睁不开。”川闫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女儿在想什么,顿时啼笑皆非,“别怕没钱,爸好了都能给你挣回来。”

  “说得好像你挣钱很容易似的。”川宁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了,色厉内荏地朝他翻白眼,“医生说你明天就能从ICU出去了。”

  川闫是真觉得自己现在也好得很,“我觉得我现在也能出去。”

  “不行,还是听医生的,你这无缘无故昏迷不醒,我也害怕有别的问题,都快吓死了。”川宁重新坐回来,攥着老爸的手,所有的绝望都因为老爸的苏醒,又重新变成了鲜活的期待,“等明天你转普通病房了,我就能陪床了。”

  川闫不同意,“陪什么陪,考你的试去,明天身上管子就都拔掉了,我自己就可以。”

  “你别逞强,你不让我陪床,难不成还准备让我去外面睡大厅?”川宁眼巴巴地看着老爸,抽着鼻子装可怜,“这几天我一直都睡大厅,睡得够够的了。”

  川闫回握住了女儿的手,“对不起啊丫头,我下次不逞能了。”他说着叹了口气,“等你到医院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前前后后想了很多事,后怕得很。你说我要万一真走了,你可怎么办?”

  川宁打断他,“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川闫捏了捏女儿的手,他还是有点虚弱,说几句就要喘一会儿,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决,“你别打断我,我要不趁现在这个愧疚劲儿跟你说,回头儿等我好了,可能我又反悔了。”

  川宁怔住了,片刻后,不解地点点头,“好,爸你说。”

  “我知道你一直奇怪,我为什么非得让你考东大,为什么忽然就准备跟你一起过来,在乐东安家。”川闫看着女儿,他语速很慢,但工地里整天大嗓门儿喊着说话的糙爷们儿,如今对他女儿用几乎和婉的语气来说话,却没有半点违和感,“你这丫头也是沉得住气,明明奇怪,却一直不肯问我。”

  川宁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老爸突然说这个,但是其实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你不说有你的道理,我觉得我知不知道都不打紧。”

  川闫却小幅度地摇摇头,“不,你还是要知道的。我执意带你回来,是因为我们的根在这里。你妈,你哥哥,都在乐东。”

  “……”川宁握着老爸的手猛地紧了一下,指甲不小心在老爸的手背上划出了道子。

  川闫像是没感觉到疼,他眉宇间有和蔼的抱歉,“本来想等你大学毕业、等我确定有些陈年旧事已经尘埃落定了之后,我再告诉你的……不过现在想想,还是应该早点让你知道。以前你总装小大人,把电视里学来的‘人生无常及时行乐’挂在嘴边,我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我……”川宁刚平静下来的心里又乱了,七上八下,千头万绪一团乱麻,她从小到大没听过老爸提起有关母亲的只言片语,更别提什么哥哥,小时候她一度以为自己真是老爸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在川闫的潜移默化里,她长这么大,始终觉得只有爸爸没有妈妈也没什么不对,可是现在老爸没一点缓冲地突然就张嘴跟她说了“妈妈”、“哥哥”,她听在耳朵里,脑子却反应不过来,“……您在说什么呢?”

  川闫翻过手掌,安抚地挠了挠她的手心,太知道女儿在想什么了,“你当然有妈妈,不是老爸垃圾堆里捡来的,更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妈妈很爱我们,当年我抱你离开……我带着你,她带着你哥哥……当年一家人这么分开,也是迫不得已。”

  ……川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开始抵触,不想再听下去。

  她仓皇地抽回手,浑身都在抖,看着川闫的眼神惊惶不安,有一点期待,但更多的是恐惧。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抵触什么,说不清楚,情感却很强烈。

  川闫目光很温柔,试图安抚她,“宁宁,别怕,相信我,你妈妈很爱我们。我们不是被抛弃的人,我们回家,你妈妈和哥哥都会很高兴。”

  川宁忽然紧张地打断他,“我不信……!”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信……我现在这个样子很好,我不想要妈妈,也不想要哥哥,我的世界里从没有过他们……”她头皮一阵阵地发麻,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回避什么,“爸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宁宁……”

  “或者……或者等你好了,我们再来讨论这个话题行吗……”川宁快要压不住情绪了,她生气既然母亲还在世,既然老爸一直知道妈妈和哥哥在乐东,为什么从不告诉她,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才说,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两年半,逐渐对它熟悉,她甚至开始克制不住地考虑,某一天某一个街道的一次错身,是不是就有母亲或者哥哥跟她擦肩而过,可是他们彼此都不认识,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老爸甚至到现在都不肯把实情说出来!

  惊惧喜怒五味杂陈,但老爸甚至还没从ICU脱离危险,她不能这样对着老爸把情绪发泄出来,一着急,眼泪又涌出来,她逃避地捂住耳朵,“你别说了……算我求你了爸,我、等你好了……你给我点时间,等你好了……”

  她捂住耳朵缩起肩膀像只小鸵鸟,川闫看得心疼不已,也明白她的感情,叹了口气,并不强求,顺着女儿点点头,“不说了。等我好了再说,宁宁别怕,你要是同意,今年过年,爸爸就带你去跟妈妈和哥哥全家团聚,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再等两年。没事的,爸爸陪着你,什么都别怕。”

  川宁点点头,吸吸鼻子,抿着苍白的嘴唇长久地沉默了下来……

继续阅读:第9章 求你行行好,要点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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