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求你行行好,要点脸吧
千羽之城2019-08-20 10:545,468

  水沐温泉室内配套了一个温泉冲浪泳池,这会儿上一场造浪刚结束,里面寥寥几人在游泳,原宿迟和方逢时这对海龟好基友下水来回游了个五百米,结束的时候,几乎同时碰到了把杆,原宿迟抹了把脸,挑衅旁边掀开泳镜的方老师,“看不出来啊,老当益壮。”

  方逢时翻身上岸,“彼此彼此。”

  原宿迟嗤笑,“谁跟你彼此,我们就不是一个时代的人。”

  “记着你这句话,等明年你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在蛋糕上恭喜你‘步入新时代’。”说话间,方逢时回到躺椅上把眼镜换了,回头看他,只见原总那刀削斧刻般线条凌厉深刻的脸上如今终于有了人气儿,“舒坦了?”

  宿迟长出口气,郁结于胸半个下午的那口闷气终于吐了出去,他在旁边的躺椅上坐下来,“好多了。你就成天拿这种老套手段来对付我。”

  “消耗体能来发泄情绪,简单有效。而且你说话的鼻音都轻了——披上,别嘚瑟。”方逢时扔了条浴巾给他,“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样子,焦虑的程度多于愤怒。”

  原宿迟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我焦虑什么?小爷我事业前程似锦,生活平稳安定,经济自由,感情自由,什么都自由,上班不打卡晚上没门禁——我有什么好焦虑的?”

  “这种焦虑在于,冷静下来之后,你知道你对医院里那个女孩儿做了过分的事,你知道事实并不是你对她说出来的那样,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你既不愿承认事实,也改变不了结果,所以你对这种‘越轨’感到内疚,不认可,但又必须接受。通常,我们把这种情绪叫做‘道德性焦虑’。”

  方逢时说话的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温润舒朗,旁边的原总不自在地别过头,难得没吭声。

  “实际上,跟那杯咖啡没太大关系,是因为那姑娘一脚滑下来扑了你个满怀,所以你失控了。”方逢时笑起来,“谁能想到,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原总,竟然是个不敢跟异性肢体接触、感情含蓄害羞的老处男。”

  宿迟裹着毯子猛地回过头来瞪他,“你差不多得了!”

  “说白了,就是缺个人管你。自由是自由了,但浪得太高,到时候容易翻船啊。”那边原宿迟已经把眼睛立起来了,方逢时抢在他炸毛的前一秒举手缴了械,“行行行,我不说了。走吧,吃饭去,饿了。今天都多余折腾我来,以后你再无的放矢没事儿折腾我,先把三倍诊疗费拍我脸上再说。”

  “不吃了,”有这么个专业心理师朋友也好也不好,虽然哪怕半夜也能毫无障碍地把他从床上薅起来进行咨询心理问题,但也因为这点,方逢时太了解他,有时候戳着原总的痛脚说,总能把牙尖嘴利的原宿迟说得一边恼羞成怒一边哑口无言,他这会儿不像刚才找人家帮忙时那么急切了,卸磨杀驴地站了起来,“热线那边今天下半夜我值班。”

  方逢时知道他这尿性,也不强求,看了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都这个点儿了,你回家睡觉?到时候起得来?”

  “不回家了,接线室那边眯一会。”

  “睡眠不足也是导致精神焦虑的重要原因,你悠着点。”

  原宿迟把毯子扔进回收箱,头也不回地对他摆摆手,率先钻进隔间洗澡去了……

  ………………

  …………

  擦桌子的川宁觉得店里食客们嗡嗡嗡的嘈杂交谈声,就像是自动给心情配了个音似的,异常准确地表达了她从病房出来开始,就理不出来是悲是喜的情绪。

  她找的那份晚上的兼职是一家网红馄饨店,店面不太体面,从开店到现在,小二十年了,从没翻新过,店内是有如大食堂似的方桌木凳,出餐口是老式拼接玻璃橱窗,上面高高地贴着红底白边的售卖的馄饨种类——就两种,鲜虾和鲜肉,鲜肉的七块钱一碗,鲜虾的十块,从早上五点半到半夜十二点,一直供应。

  从外面就能看见的厨房里,一碗馄饨,从剁肉拌馅儿再到捏皮儿下锅,一条流水线作业,厨房里多年没换过人的老师傅们手脚麻利,动作比机器还快,刚煮好的馄饨如同浸了水的宣纸,薄而透,招牌的鲜虾馄饨,那么薄的皮儿里面能抱住一整颗青虾仁,软却不散,配上十几年没熄过火的老汤头调处来的秘制高汤,撒上葱花香菜,从出餐口推出来,还没等吧台那边喊号,等在周围的食客已经驾轻就熟地找到海碗上贴着的号码牌,把自己的那碗端走了。

  在寸土寸金、生活成本日益攀高的乐东,味道从未改变,价格始终便宜的馄钝馆儿,即使只此一家隐藏在医院小吃街并不起眼的街尾,还固执地不肯开通外卖服务,也从来不缺食客。都快十点了,店里的桌子几乎还是满的,在老北风肆虐的冬夜,捧着一碗鲜咸适口的热汤,发着汗吃一顿晶莹剔透的馄饨,鲜到想要吞舌头。

  川宁的兼职服务生时间是六点半到十点半,四个小时,一天一百六,这是她第一天来上班。

  忙是真忙,不忙也给不到这个工资,但是这种上菜收桌子的活儿不用动脑子,所以挡不住她胡思乱想。

  老爸醒了,她高兴得恨不得跳起来转圈,可是这么多年过来,她对“妈妈”这个存在,已经从满心期待的执念变成了现在的放弃释然,她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并且觉得父女俩相依为命的日子也很好,可是二十多年来对母亲只字不提的老爸,这会儿刚醒过来,却告诉她要带她去找老妈……

  老妈也在乐东。

  她还有个哥哥,也在乐东。

  所以……老爸是故意让她大学考乐东来,是为了以后能一家团圆的?

  那为什么之前一直不对她提起,既然有根,又为什么要这么多年一直流浪?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爸带着她远走异乡?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和哥哥是什么想法?她愿意接受他们父女吗?再退一步……如果前面的答案是愿意……那她自己能适应新的角色加入她的生活吗?

  川宁想不明白,她有太多问题想知道,可是老爸刚醒,她又不敢这么一股脑地全问出来。只好憋着从病房里逃出来,只觉得头大如斗心乱如麻,第一天来上班,擦完桌子的工夫,差点回身把从取餐口端馄饨回来的客人给撞个满怀。

  “对不对对不起,”她也吓了一跳,一叠声的道歉换了客人一叠声的“没事没事”,那边正从厨房里取了份打包馄饨出来的胖老板,眼见着一碗热汤差点泼新来的小姑娘身上,吓得右眼皮一跳,赶紧把她拉过来,招呼人再给洒了馄饨的客人重新上一碗。

  “川……川什么来着,你烫着没有?”可怜胖老板连新来的兼职服务生叫什么都没记住呢,就平白受了这么大的惊吓,上下看了川宁一圈,这才松了口气,“我的妈,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这刚来我就要送你去医院顺带给你报工伤。”

  川宁第一天来,人生地不熟的,拘谨得很,这会儿走神被老板抓了个现行,低着头格外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下次注意。”

  “诶,没事儿,我说话就这样,你熟了就知道了,不是数落你。你叫什么来着?”

  “川宁。”

  “哦,川宁,这回记住了。”他说着把手里打好包的馄饨递给川宁,“大晚上的班儿,第一天上班不适应正常,你别在店里了,正好有人打电话让送份儿馄钝过去,你去溜一圈吧。”

  川宁接过馄饨,发现那是热汤配着生馄饨的组合,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我们店里不是不送餐也不外卖吗?”

  胖老板脸上的肉笑成了一团憨态可掬的样子,指了指在后厨拌另一盆馅儿的老师傅,“厨师长的关系户,怎么还不得给开个后门儿?没事儿,不麻烦,我给你写个地址,你打车来回,注意安全,路上别耽误时间就行,馄饨生的,放久了要粘。”

  第一次知道原来吃碗馄饨也要靠关系的川宁咋舌地看着老板撕纸条写地址,发现要送餐的在CBD附近,距离医大一这边挺远的,正琢磨着,老板就连着地址一起给她塞了张五十的现金,“不堵车的话打车来回一般都是五十,要是超了的话,回来你告诉我,我再给你报。”

  胖老板语气稀松平常见怪不怪,但作为一个现阶段见钱眼开的新进穷鬼,川宁有点理解不了这种行为艺术,“……是很重要的客人吧?我的意思是,我送过去的时候要不要特别注意什么?”毕竟是让老板心甘情愿花五十块钱送餐过去的人物。

  川宁问得谨慎,胖老板却笑了,这人笑的时候,脸上那两团肥肉就格外地和蔼可亲,“想什么呢你,我肯给他打包就不错了,车钱他自己出,回头儿微信给我转。”

  “哦……”川宁觉得为个十块钱一碗的馄饨花个五十块钱送餐费这种操作奢侈得让她肉疼,实在理解不了这种土豪行为,秉持着不懂就闭嘴原则,拎着馄饨拿着钱,出门打车去了……

  这个时间晚高峰已经过去了,车比较好打,川宁刚到路边就来了空车,原本一直站着也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拎着馄饨坐进车里,她才觉得累。

  她以往总看到书上写“疲惫如潮水”,但这会儿她却觉得连骨头缝都是酸的,脑袋一靠到椅背就想睡,奈何她只是问了一句到地方大概要多久,前面的司机就逮到了机会,一个劲儿地拉着她想说话……

  “不算远,不堵车的话用不上二十分钟。”司机说着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见她还穿着馄饨店的工装愣了一下,“你这是下班了?”

  “没,送餐。”

  “啊?‘胖爷’馄饨不是不外送吗?”

  “胖爷”是川宁兼职的这家馄饨店的店名,叫这个名字,川宁猜想可能老板这小二十年来都没瘦过。她累得不愿意说话,就捡最简单的答案说:“关系户。”

  “啧,这年头,吃个馄饨都要关系户……上学要找关系,上班要找关系,看病更要找关系,你说说,这人想往前走走,怎么就这么难呢?”

  “……”川宁不在线的脑子因为司机的抱怨强行搭上线,她这才听出司机声音里的疲惫,连忙改口,“车钱是他自己付,我就是帮跑个腿。”

  “哦,”司机也不纠缠,从后视镜里看她一眼,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你在他家打工吗?成年了吗?看你这样子,高中毕业没有?”

  川宁长得小,大三了看着像个高中生,她时常被陌生人问这话,早就见怪不怪了,“没,大三了,来做兼职。”

  “都快年底了,你们不考试吗?这时候做兼职。”

  ……司机师傅一针针地往她身上戳,说到这里,已经快见血了。

  川宁不欲多谈,看着后视镜礼貌地笑了一下,转开眼睛,她把车窗开了小小一条缝。

  凛冽的寒风灌进来,让在暖风里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她打起精神,拿过手机,看了看她宿舍的微信群。

  开群见“@”,6402通宵备考的丫头们偶尔把整理好的考试提纲或者考点内容什么的直接扔群里,然后圈她一下。

  她从第一个开始,打开,一行一行地往下顺。从来不翘课的学霸优势在考前凸显得非常明显,比如大家都在通宵备考的时候,她拿着复习提纲就能把书上课上的内容回忆个八九不离十,等到地方的时候,她已经把两个文档都看完了。

  “到了,”车就停在了商住两用的公寓楼门口,司机朝副驾那边抬抬下巴,“就这儿。”

  事实证明胖爷很有经验,从馄饨店到这儿正好25块。川宁给钱下车,一脚迈出去,又想起来,“您着急吗?不急的话稍等我下,我送完餐还回店里。”

  “那敢情好!”司机给她找了钱,挺高兴,“去吧,我这儿等你。”

  老板给的地址上只写了几单元却没写具体门牌号,川宁拎着馄饨站在单元门里面,照着纸条上的号码给订餐的客人打电话,电话刚想就被接通了,“喂?”

  ……就这么一个动静儿,就让川宁卡了一下。她天生对人脸的识别力不高,说白了就是脸盲,但对声音却非常敏感,闭着眼睛不看脸,她基本上可以凭着声音把见过的人对上号。这会儿这个男声,她觉得有点熟悉,好像最近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她这边卡带,对方等了一瞬,显得不耐烦起来,“哪位?”

  川宁仓促地回过神,“‘胖爷’送餐,你点的馄饨,我在楼下。”

  “哦,等下。”说着那边就挂了电话,川宁越品越觉得这声音耳熟,等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的时候,前面的电梯门开了。

  ……中午刚在医院掐过架的俩人这会儿狭路相逢,不会有比冤家路窄更贴切的形容词了。

  川宁一手拎着馄饨,一手捏着纸条和电话,额角冒青筋眼前冒黑线地看着该去看精神科的那位从电梯间里走出来——

  随手披了件外套,连袖子都懒得伸进去,因为昏昏欲睡,衬衫扣子解到了胸口的原宿迟一抬头:“……”

  四目相对,要说中午刚吵完架的尴尬那是一点没有的——他俩直接越过那个尴尬阶段,眼睛里几乎同时开始噼里啪啦地冒火花……

  “不是,”原宿迟简直啼笑皆非了,“您也太无孔不入了吧?追男人都追到这里来了?我电话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求求你,行行好,要点脸吧。”川宁本来早就过劲儿的火气从看见这人的一瞬间就腾地一下死灰复燃,她恶狠狠地把手里的生馄饨带热汤一起塞给这个神经病,“我就送个馄饨,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我怎么不知道‘胖爷’家有你这么一位送餐员?”仓促间那碗还烫人的热汤差点脱手掉地上,原总连忙抓紧了打包袋,这会儿才用他那双挑剔的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川宁一番,末了一勾嘴角,一半嘲讽一半戏谑地笑起来,“路子挺广啊你。”

  他因为有四分之一的德国血统,五官格外深刻,本来就是个自来卷,还留了个半长不短的及肩头发,这么笑的时候尤其浪荡不羁,显得特别不是个东西。

  明明两个小时前还因为方老师的话深刻反省过自己“恶意揣测误会医院妹子”的行为的确不妥,这会儿仿佛被人找到老巢的原总转头又把那让他焦虑的歉意丢到了楼外,牙尖嘴利张口就来。川宁当然不知道这地方对原宿迟意味着什么,她只觉得这人自恋得可以、优越感过头,是真的到了有病的程度。

  “比不过你被害妄想的脑洞广。”川宁绷着脸怒瞪着他,“中午不是说让你去看精神科吗?你去了吗?有病得治啊亲,讳疾忌医可不行,医生开的药要按时吃知道吗?脑子的问题可拖不得。”

  川宁一番回敬语速极快,清晰的吐字如同看不见的小子弹似的,啪啪啪啪都打到了原宿迟身上,医院里被众口铄金以为自己真犯病了的原总再不上当,他对人冷嘲热讽惯了,但跟人针尖对麦芒的争吵是不会的,他也不愿意在楼梯间里跟个来历不明的丫头纠缠太久,被川宁的“机关枪”噎了一下,就收了脸上的冷笑,“送餐是吧?那馄饨送到了,您就请回吧?”

  川宁憋着气磨着牙看这人模狗样儿的斯文败类,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太亏,眨眼的功夫,她计从心来,这次反倒是她冷笑了一下,“怀疑我居心不良是吧?那您当心,指不定我在汤里加了什么料呢。”

  原宿迟震惊地看着她,“信不信我投诉你?”

  “我一个兼职,还第一天上班,会怕你投诉?”川宁说着,笑意更浓地朝他眨了下眼,“祝您用餐愉快。”

  她说完潇潇洒洒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独自站在楼梯间里的原宿迟,拎着一碗不知是不是真被加了料、大老远送来的馄饨,只觉得感冒好像又严重了,脑仁儿突突地跳着疼。

继续阅读:第10章 成年人的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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