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警局之前,川宁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老爸跟人打架了,老爸被骗或者骗人了,甚至前不久老爸救下的那个女孩有什么不测了,警方怀疑老爸是杀人犯。
无数无数种猜想,匪夷所思毫无逻辑,她甚至已经自动给这些理由找好了借口,连如果老爸真的犯法,后面要怎么找律师怎么打官司都已经在开始考虑。
她为这些连她自己都骗不过的猜测做打算,但来来回回无数次,她都下意识地规避了心里害怕的那个可能。
……直到警察一直带着她往警局的最里面走。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来警察局,但没吃过猪肉和见过猪跑,她知道政府部门的办事大厅都在主楼,所以在警察带她穿过主楼往院子更里面走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站住了脚。
“等……等一下,”耳朵像是被血蒙住了,始终在嗡嗡地响,她听自己的声音都仿佛是隔着一层鼓,“我爸……要不您先跟我说吧,我爸到底怎么了?”
年长一些的警察朝前面一排独立的平房扬扬头,声音很轻,怕吓着她似的,“前面就到了。”
那一排房子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但川宁的脚步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钉在了地上,说什么不肯再往前走了,“您先跟我说吧。”
“算了,哥,”一路都没说话的另一名警员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拿了出来,“你让她直接看现场,还不如先给她确认一下,万一不是呢?吓着孩子。”
他说着,手指快速地滑动手机,几秒后,把手机递给了川宁,艰难地说道:“你……呃、你有个心理准备,你……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父亲?”
手机递过来,晃眼的瞬间川宁就看出来那是一张照片,心里不祥的预感几乎就要怼破单薄的屏障呼之欲出,她在目光即将接触到照片的瞬间猛地闭上眼,却在同时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要不、要不您还是带我去查监控吧,监控——”
“川宁,”年轻的警察轻声叫她的名字,带着惋惜遗憾,也带着唏嘘怜悯,“你先看看吧,总归要面对的——万一不是呢?”
……失踪的人是她爸。
从小带她,朝夕相处,二十一年相濡以沫,她根本不需要细看,打眼儿她就能认出来。
就是因为认出来了,所以才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本能地逃避,本能地拒绝。
她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她打死也不相信是这个结果。
眼睛还没睁开,眼泪已经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她倏然脱力,仿佛一切支撑她的念头都被抽离,像是被一剪子剪断了所有牵引线的提线木偶,她一下子瘫软下来,要不是旁边警察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她已经一屁股坐地上了。
然而,也正是这一趔趄,她睁开了眼睛。
入眼就是警察手机上的那张照片,老爸穿着病号服,闭着眼睛躺在河堤下砂石上的照片,猝不及防,就这么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她眼前。
这一次,避无可避,清清楚楚。
她空洞无神的眼睛呆滞地瞪着那张照片,到底还是倒了下去。
膝盖猛地磕在深冬坚硬的土地上,她张着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照片里,老爸紧闭着眼睛,脸色灰白,死气沉沉。
照片外,川宁连呼吸都忘了,满脸木然空白,像是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
“这不是……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两个警察在劝慰什么,他们试图把她从地上拽起来,但她什么都听不见,她也想起来,可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她像瘫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只知道机械地否认,“这不是、这不是……”
可她甚至不能如愿地说出来一句“这不是我爸”。
因为这就是川闫,她的老川同志,她骗不了自己。
刚才还能掉眼泪,可这会儿却连眼泪也流不出来,她想喊想叫,嗓子却仿佛被无形的绳子锁死了,她像是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什么活命,可是在挣扎中却离水面越来越远,越来越绝望……
艰难支撑她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被无情抽走了,她眼前一黑,彻底倒了下去,正好倒进了身后还试图把她拽起来的小伙儿怀里……
那年轻的警察从上学到工作女朋友还没处过一个,被她往怀里这么一倒,当下就一僵,她从他怀里滑下去,被正好要带人出去办事的韩越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
川宁双眸紧闭脸色难看的不行,韩越接住人低头一看吓了一跳,“这怎么了?”
小伙儿把掉地上的手机捡起来,垂头丧气地说:“这是死者家属。”
“……”刑侦那边在找那位跳河死者的家属,但打捞上来的尸体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唯一带着一起跳桥的手机也早就被水冲走,他们本来的方向是根据死者身上医大一院的病号服来找人,但刑侦那边人手不够,在市局里素有“治安巡防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之“美誉”的治安巡防大队理所当然地被调过去帮忙,韩越带着人刚从局里拿了手续准备去医大一,结果还没等走呢,竟然“抱住”了一个死者家属……
得来全不费工夫的韩越张了张嘴,他看着怀里不知是悲恸过度还是伤心过度不省人事的丫头,微微皱了下眉,总觉得这张脸有点面熟。
跟着他一起出警的顺子眼尖,绕过来一看,当即惊呼起来,“卧槽,这不是川宁吗?!”
韩越看他一眼,“谁?”
“老大,就那个最美农民工!徒手接跳楼女孩那个!”顺子一边说一边倒吸口凉气,说到最后,死者身份呼之欲出,他声音有点变调了,“不是……死的人……是那个川闫???”
???
前不久还珍稀生命救了条人命呢,怎么转天的念头就变成了视生命如草芥地自己轻生了?
韩越浓黑的两道剑眉彻底拧了起来,他看着怀里的川宁想说什么,刚张开嘴,被旁边带川宁回来的年长警察打断了,“先别管别的了,这么待着也不是个事儿,先把她安顿个地方,等她醒了再说。”
……话是这么个话,但怎么安顿川宁,这就成了个问题。
在场四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片刻后,局里传言中三天一换女朋友的韩警官瞥了这帮弱鸡队友一眼,打横抱起体重可能都不足百斤的丫头,去了医务室。
乐东市局里医务室的医生其实就是法医客串的,在法医室刚简单检查完川闫死状的法医柯慕怀着格外复杂的心情看了看川宁的情况,对韩越说:“没事,累的,睡会儿就好了。”
本来就该韩越来找死者家属,这会儿人都对上号了,方才到医院出警的两名外勤把工作跟治安大队这边一交接,也就先走了,剩下韩越和顺子,听见这话出离地震惊了,“累的??”
“她应该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过度疲劳,加上惊惧忧思过度,昏迷是身体自我调节保护的一种方式。”柯慕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法医,跟死人打交道的时候比给活人看病的时候多太多了,所谓术业有专攻,他最多也就能说到这种程度了,“睡觉是身体自我调节的过程,没事,让她睡吧。”
韩越不太放心,“扎点葡萄糖什么的吗?”
“医务室的药过期被我扔了,新的还没来。”柯慕说着打开角落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银色盒子,回来放在了韩越面前,“你化几块冰糖,等她醒了给她喝点糖水就行了,一样的。”
韩越:“……”总感觉老柯这个变态只有面对死人的时候才热情满满,无论跟那个活人说话,都充满了不耐烦。
柯慕面无表情说完就走,韩越示意顺子看着点川宁,自己追了出去,“川闫的尸检结果……”
“化验结果今天出不来,但是初步看特征,没有被药物控制的表现。”柯慕声音没有起伏,却还是往医务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死状也是典型的溺水特征——天丰桥上众目睽睽,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这种事不会存疑。”
“但是本身这个人自杀就不符合逻辑,有很多疑点。”
柯慕看了韩队一眼,“那是刑侦要去解决的事,不是我的业务范围。”
“老柯,这你就——”韩越的话没说完,顺子从医务室探头出来,没吱声,指了指里面。
川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