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失踪的轻生者
千羽之城2019-08-21 09:263,723

  “什么叫不见了??”

  那一瞬间川宁甚至没感觉到害怕,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荒谬,好好的一个人,昏迷刚醒,有伤未愈,躺在医院病房里,有医生有护士看着,下午还要打点滴呢,她出门前还准备睡觉呢,怎么到了这会儿人就不见了?!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护士过去给他输液,到了快四点,他也没按铃拔针,护士去看,发现他不在病房,针扎了一半就被关掉了。”电话那边,医生也是急的,语速极快,透着让川宁毛骨悚然的严肃,川宁一边听着电话一边疾步冲出校门上了一辆等活儿的出租,耳朵里嗡嗡的,喊去“医大一”的时候把司机都吓了一跳,“他不在病房他在哪?!走廊?洗手间呢?!”

  “都找了,没有!住院部外面也找了,都没!他没跟你在一起是吗?”

  医生不死心地一遍又一遍确认,把希望寄托在最渺茫的可能上,像是根可怕的引线,直接把川宁给点着了,“我下午来学校考试!他怎么可能跟我在一起?!!”

  医生那边短暂地沉默下去,川宁在这眨眼的时间里狠狠一闭眼睛,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我现在就回去,麻烦你们在好好找找,我爸在住院,加护病房都没出,他不可能自己乱跑,是不是谁带去做什么检查了,你们不知道?监控呢?你们找找监控看看!”

  “我确认过了,没有检查!监控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没消息,”听筒里,川宁听见主任深吸口气的声音,但却没听见他把那口气吐出来——就好像是有什么不好说的话藏在了那口气息里,几乎将川宁的不安也包裹了进去,“你快回来吧,我这边有消息随时通知你。”

  挂了电话,川宁才感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头皮发麻,贴身的衣服后背沾了汗,这会儿粘腻地贴在身上,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明明中午吃饭还好好的,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老爸输液到一半,就拔掉针,不声不响地离开病房了呢?

  她太了解老爸的性格,老爸虽然有一大堆不让她知道的秘密,但为人是靠谱的,从小到大都把她安排保护得很好,做事情也非常有条理,一声不响突然就走这种事,或许他跟别人做得出来,但对自己,他绝对不会这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爸去哪儿了?

  川宁无意识地绞紧手指,咬着嘴唇抬头催司机,“师傅,麻烦再快点。”

  “这都要起飞了!”司机说着又踩了一脚油门,城市里交通岗遍布的主干道,一下油门一脚急停,川宁坐在后座跟着晃,很快就感到一阵晕车恶心。

  她不敢说,只觉得车速开不够快,可是眼看着迈路表已经过了80,也不敢再催,好在看看路,也快到了。

  可是前面堵车了。

  这个时间,眼看着晚高峰又要到了,路上车辆增多,车刚停下后面就有车跟过来排队,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缓行,可是川宁耐着性子等了两分钟,前面根本连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前面出事故了?”川宁开了窗,抻着脑袋努力往前面看了看,再往前是座桥,乐东有一条母亲河将城市分成了城东和城西两部分,桥梁众多,偶尔桥上有个事故也不新鲜,但是这会儿直行外加左右转,车辆都堆在这里,她看不见前面的具体情况,急得心慌。

  司机把交通广播打开了,乐东本地的“畅通晚高峰”栏目刚刚开播,男女主播正说着这件事——

  “天丰桥现在事故发生地点附近已经封锁了,有车主反映现在110、120都已经就位,消防人员也赶过去了……”

  听了个开头,川宁就听不进去后面了。

  惊动了110、120和119,听主播的意思,还有人落水,这得多大的交通事故?这要堵多久?!

  川宁多一分钟都等不了,她给了钱,下了车。

  堵成大型停车场的主干道上,她拎着包疯了似的朝路边跑,绕着小路往医院去,被她远远丢在后面的出租车里,男女主播还在唏嘘……

  “好好的,为什么要轻生呢?有什么事不能解决,是比生命还宝贵的吗?”

  “就是,有听众留言说他身上还穿着病号服呢,可能是备受病痛的折磨……”

  “但不管怎么说,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说真的我都恨不得现在就过去一把给他薅下来!”

  “现在只能希望他赶紧想开,从桥上下来——”

  看不见的电波把主播的实况转播传到了每一个开着交通广播的车子里,天丰桥上,围观人群一阵悚然而惊的呼叫,同时盖过了前方车子里主播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

  “卧槽!”

  “救命!!——”

  “他跳下去了……!!”

  几乎被百人围观的轻生者从天丰桥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坠进十二月寒冷刺骨的河水里,群众的尖叫伴随着响成一片的警铃,转瞬间像是以天丰大桥为中心形成了一张逼仄压抑的巨网,将所有人罩住,兜头抖落一片令人窒息的阴霾。

  穿街过巷的川宁不知怎么,忽然一阵心悸,脚下一乱,她一头栽了下去,手拎包里的考试用品摔了出去滚了满地,她手心被戗破了,乌沉沉的泥土混着殷红的血迹透着肮脏的不祥,川宁越发地心慌,顾不上捡东西,她扶着墙踉跄地站起来,趔趔趄趄地继续朝医院跑,跑出来的热汗混着害怕的冷汗出了一身,被老北风一吹,冷到让她甚至忘了疼。

  川宁赶到的时候,住院部那边的监控已经有消息了——川闫是自己从病房出来的,一个人乘坐4号电梯,出了住院部的大门。

  再往下,院里的监控查找范围就大了,一时半会没结果,而且就算有,医院的监控也只辐射到了医院周边范围而已,一旦证实川闫自己离开医院,这就不是医院的责任,同时,再想往后追查,就要靠警方的监控了。

  “你看这里——麻烦放大一下——看到了吧?”医院保卫科的科长让保安放大了其中一个画面,是川闫等电梯的时候,“他一直在打电话。”

  放大的画面里,虽然镜头拍的是另一边,但还是不难看出,老爸的确是在打电话。川宁的手发抖,脸色比住院部病床上的人还难看,“没有,他没有打给我……我手机有来电秘书,虽然我考试关机了,但开机后也没有我爸的未接来电提醒。”

  “那他最有可能被谁叫去了?”一起过来的主任医师一个头两个大,虽然现在能正式川闫离开医院是自主行为,但除了这样的事,总不能立刻把所有错处都推到患者和家属头上,“这种情况下会被叫走,肯定是很重要的人,或者很重要的事,你再想想。”

  “没有,”川宁已经带了哭腔,她嘴唇仅剩的一点血色都快没了,她死死盯着监控室的屏幕,从头看到尾,明明老爸走路都费劲,是什么事能重要到让他拖着这样的身体独自离开?“他工友中午刚来过,如果有重要的事情,中午就说了,没必要等走后还让我爸特意去一趟,除了同事,他跟其他人没有交集,我就是他最重要的人……”

  她说着,突然顿了一下,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什么,欲言又止诸多顾虑的神色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大夫上前一步,关切地劝她:“你想到什么了,都这个时候了,就别瞒着了!”

  “……我、我,”川宁打着磕绊,“我妈”这个词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含混地说道:“我爸前妻,在乐东。”

  “那还想什么,赶紧联系她啊!”

  “我……”川宁眼泪落下来,“我没有电话,我……我不知道她是谁。”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一瞬间,不大的监控室倏地沉默下来。

  几秒钟过后,川宁抹掉眼泪——她手上本来就都是泥,这一抹,眼泪又晕湿了血污,生生把自己抹成了一只惶然无助的小花猫,但拜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所赐,她比同龄人早熟,经历的风雨多了,瘦弱肩膀能看起的重量,在别无选择的关头,总是超乎想象。

  她抽噎着,勉强把眼泪憋了回去,看着监控上定格的画面,老爸那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的侧脸,她深吸口气,声音还发着抖,语气却已经竭力冷静下来,“报警吧。”

  警察赶到的这段时间,川宁越发地心慌,嘴唇被牙齿磨了好几道口子也毫无所觉,但即便如此,她手和脑子却都没停下。

  在主任医师的陪同下,她又回到病房,仔仔细细把老爸的物品都对了一遍,然后发现,只少了两样东西——老爸的手机,和钱包里的一百块钱。

  银行卡、身份证、甚至是外出的棉服,老爸一样没带。

  “他应该是很着急,有人给他打电话,肯定是说了什么很急的事情,所以他才这么走的,要不然不会连外套都不披一件,连一张纸条都不给我留。”面对出警的警察,川宁分条缕析地对他们说明情况,她整个人好像被分裂成了两部分,一半灵魂如坠冰原火海,被担忧和恐惧不断烧灼侵蚀着,六神无主方寸大乱;另一半灵魂却仿佛从失控中彻底剥离出来,拼命维持着所剩无多的理智,冷静至极地处理着一切。

  ——她必须保持清醒和理智,她不能真的崩溃发疯,不能被恐惧打倒,因为她没有依靠。

  相依为命的老爸突然闹失踪,她必须一个人撑起所有事,否则她很清楚,一旦某根神经稍微放松,可能就会变成连日来绝望和压抑中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她倒了,不会有人来救赎。

  所以只能死扛硬撑。

  然而在魂不守舍中保持的色厉内荏的理智并不敏锐,她机械地说着这些话,并没有看到两名警察的目光在监控画面和她之前逡巡了几个来回,而后对视一眼,彼此脸上皆露出了一丝难言的、试探的、甚至怜悯的古怪……

  川宁说完没见有回应,询问地看向他们,因为内心中某种可怕的猜想,她本能地回避了警察们看着自己的眼神,“警官?您在听我说吗?可不可以去查医院外的监控?我爸刚从ICU出来没多久,他这么跑出去,电话也打不通,我实在担心——”

  “川宁是吧?”警员之间又相互看了一眼,稍微年长些的一位迟疑地开了腔,“我问一下,你说你检查物品,发现你父亲的确没有带走任何一件外套,那我问一下,你父亲是不是身高大概180公分,体重75公斤左右?”

  川宁抿住了嘴唇,下意识地往监控上看了一眼,“没错……您从监控上连这个都看得出来?”

  两名警察又相互看了看对方,年轻的那位似乎有点不忍地别开头,川宁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内侧的嫩肉,她不受控制地瞪大眼睛,惊恐从层层伪装后一点点透了出来。

  然后,她听见警察说:“我们或许有他的下落了,你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吧。”

继续阅读:第13章 这不是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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