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突然出了事，如同浮萍被剪了根的川宁从市局出来，站在大街上，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韩越带她去报了警，从楼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他不太放心让一个刚没了至亲的小姑娘自己回家，出来时路过办公室的时候顺手拿了车钥匙，“我送你回去吧。”
川宁站在路灯昏黄的街边，看着远处霓虹闪烁下更深的黑暗，摇了摇头。
回去……
回哪儿去呢？
医院？老爸已经不在了，她守着个空床有什么用？学校？她这个状态回去，少不了要被室友拉着一顿盘问，每问一句都像是在她身上刮一刀，这会儿她已经疼到麻木了，那种痛苦不想再挨一遍。
北风吹得她太冷了，她抱紧自己，像只被雨浇湿的小流浪猫，默默地在街角的长椅上坐下来。
韩越跟过去，“你总不能就这么坐一宿吧？事实改变不了，但日子还得继续过。”
川宁哑着嗓子，“我知道。”
韩越示意她站起来跟自己走，“住哪？”
川宁抬手把睫毛上又沾上的一点湿意抹干净，“……医院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医院……都没人了，你还去那里干什么？”
“收拾东西，”她说着站起来，强打起精神，“韩队，您知道医院和医院外面的监控，大概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快的话，明天下午。”韩越挡开她拦的士的手，“去什么医院，柯慕说你疲劳过度，回家睡吧，睡一宿，醒了再说别的，毕竟你要是垮了，后面什么事都办不了了。”
川宁低着头，声音得要韩越仔细听才能辨别得出，“那我回医院，我今晚在那边睡。”
医院病床触景伤情，这么个如今举目无亲的小丫头，遭逢突变，失魂落魄，韩越哪敢让她回那边，“不行，你住哪？回去睡，医院不行。”
川宁惨淡地勾了下嘴角，苦笑道：“我‘家’还没租呢，本来打算考完试就去看房子，等老爸工地停工就搬进去过年的，房子还没租，接着就出事儿了。”
“还没租？”韩越莫名其妙的看向她，探究道：“那你和你爸以往怎么住的？”
“他住工地，我住学校，”川宁解释说：“我住校，租个房子花房租一个月也回不去几天，就想着省钱嘛，本来是打算着攒钱买房付个首付的。”
“那你现在……”
“首付拿去给我爸看病，花得差不多了。而且就算钱还在，也不买了。”川宁抬手抹了下鼻子，“我爸都不在了，我没家了，守着栋空房子干什么。”
饶是韩队长平日巧舌如簧，这会儿也不禁语塞，从警这几年，他见过太多人间疾苦，早就把自己摔打成了一颗满身市井烟火气的草根儿，自觉练就一身铜皮铁骨没什么事儿担不住，但在川宁这儿，他却不止一次觉得悲哀。
总觉得这孩子无着无落、无依无靠，如同一个过客，好像随时都会飘到下一个未知处去似的。就跟……她爸爸一样。
这个想法让韩越倏地心里一紧，想去抓住她，但刚抬起手就反应过来这样不妥，又生生放下了，“那我先送你回学校。”
“韩警官，谢谢，但真的不用。”川宁堪堪把满心的痛不欲生收拾好，咬牙强撑着让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让站在韩越面前的自己看起来还像个正常人，“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想……想一想，这些事。我不会有事的，明天我再过来，放心。”
她很坚持，韩越也不好再说什么，看她在路边拦了辆出租，上车之前，却又忍不住喊住她，“你今天去医院，之后住哪儿？”
川宁回头看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韩越看她似乎理解不了，又进一步说道：“东大放假不是封宿舍吗？马上放假了，你还是得租个房子。”
川宁敷衍地点点头，“好。”
她说着要钻进车里，韩越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车门，“你别不当回事儿，你一个女生，这又年底了，一个人居无定所地游荡不安全。”
其实现在这个样子，川宁哪还在乎什么安不安全？但因为知道韩越是好意提醒，她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明天我先回学校去住。”
因为川闫自杀的有蹊跷，人又是从医大一院的病房走出去的，下午的时候，市局刑侦的同志已经叫川闫的主治大夫和管床护士去局里了解情况做过笔录了。住院部一共就那么大，尤其同住一层的人，病人家属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小道消息流传飞快，川宁一出电梯，沿着走廊往老爸的病房走，一路上看着各种目光，就已经知道，老爸的事儿大家全都知道了。
护士站有个小护士跟她比较熟，今天正好是她值班，看见川宁就从护士站里面绕了出来，带着心疼和怜悯，小心翼翼地喊她，“川宁……”
川宁对她轻轻勾勾嘴角，但完全不想说话，逃避地进了病房，把门反锁上了。
韩越说傍晚的时候警方来这边也看过，但因为川闫的的确确是在众目睽睽下跳桥自杀，这边算不上现场，也没查出来可疑之处，所以这边没有封，她进来，屋里还是中午出门时的样子，除了……病床上躺着的人不在了。
恍惚中，川宁甚至觉得老爸只是出去上个厕所，这个想法一上来她就克制不住冲动，赤红的眸子跟着了魔似的瞪得老大，猛地转身，顾不得许多地一个箭步冲到卫生间门口，刷地一下拉开门——
没人。
卫生间里黑着灯，空空荡荡，老爸没在里面……
川宁愣了一秒，眼泪又夺眶而出，她靠着门框，跌跪在地上，呆滞地看着前面床单被褥被整理得平平整整的床，行尸走肉似的喃喃自语，“你去哪了老爸？快回来吧，都这么晚了……”
没人回答她，她也知道老爸在哪——她的老川同志躺在市局法医室的冰柜里呢，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
也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她才终于把情绪堪堪收拾好，站起来，活动着麻木的腿，踉跄地开始收拾老爸的东西。
其实老爸的东西很少，大多数都是她自己的，复习资料占了很大一部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收得很仔细，川闫衣服的每一个衣兜她都会翻一遍，希望从中能找到什么线索，来解释老爸突然自杀这件事。
可是东西都收拾完，也还是什么都没有。她手里握着老爸的身份证，看着上面川闫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坐在床角出神。
病房里没有任何线索，老爸没给她留下只言片语，唯一知道的是老爸离开病房往外走的时候打着电话，但警方说老爸跳桥的时候手里也握着电话……后来老爸被打捞上来，跟他一起落水的手机已经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
只能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她什么也做不了。
手机在不停地震动，她宿舍的微信群不断地有消息进来，还不知道她老爸出了这事的室友们跟往常一样，在群里问川宁今天回不回去，问老爸的情况怎么样。
她回了一句“不回去”，敷衍着说累，就把手机换成了静音。
一头栽在床上，用力呼吸，仿佛还能捕捉到老爸气息似的，熟悉的感觉让她安心，她就这么抱着老爸的衣服，手里握着老爸的身份证，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度过了这辈子最难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