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动作很快,川闫自杀的第三天,所有检测和调查结果就都出来了。
尸体没有可疑药物残留,川闫从离开病房开始,到医院门前打车离开,再到他从天丰桥头下车,车走的始终是主干道,行驶路径监控可查,警方找来了当天的司机,从司机的回忆中也能得知,川闫乘车的时候并没有异常行为。
“唯一存疑的,就是他一直在打电话。”刑侦的副队王和平带川宁去看了他们调出来的监控,指着上面两处川闫的对比影像说道:“他在上电梯之前一直在打电话,爬上天丰桥钢架的时候也是,但是你自己看——”他把图像放大,把川闫的嘴部指给川宁看,“我们通常说‘打电话’,包含两部分,听和说,对吧。但是你看你爸,他始终在‘听’,没有说,我们反复确认过,他的嘴巴始终是没动作的。”
川宁放在膝盖上的手抖了一下。
“这么长时间,始终没说话,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对方没接,另一个是对方一直在说,但是不需要他说,他只要听就够了。”王和平把一张移动公司确认过的通讯记录递给川宁,接着说道:“根据你提供的手机号码,我们查了你父亲的通讯记录,跟他走出病房乘电梯的时间对得上的是这个,”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给川宁看,“你知道这个号码吗?”
老爸的工友里,川宁只有包工头儿的电话,别人都没有,乍一看,茫然地摇摇头。
“这是个一次性电话卡,查不到机主,打回去一直关机,我们查过定位,这个号码最后一次接听电话的时间跟你父亲打电话时间吻合,地点在CBD附近,但是CBD人员流动太大,无法更精准地定位,所以目前这个号码存疑。”王和平干脆利落地说:“川闫从出租上下来的时候,也曾主动给这个号码打电话,通话时间两分二十秒。再往后,他跳下去之前,最后两个电话,是打给你的。”
川宁脑子疼的快炸开了,她咬着嘴唇看着时间——那个时候,她正在检查卷子。
如果她不检查,不磨叽那一会儿,写完直接交卷离开考场开机……她就能接到老爸的电话!
如果她接到了,老爸就不会死了!
没有“也许”,就是一定不会死,她一定会拦住老爸,死也要拦住他,无论因为什么,老爸为了她,一定会冷静下来。
她失去了唯一能留住老爸的机会,几乎是她自己亲手葬送的……
考试怎么了?考试有什么重要的?什么事能重要过老爸的命?!为什么老爸住院她还要回来考试,没有奖学金怎么了,挂科又怎么了,就算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就算她被退学——什么有老爸重要?!
她究竟是被什么迷了心窍,这个结果,之前一夜夜守在ICU外面啃书熬心血、一次次给自己打鸡血灌鸡汤拼命努力好好生活,都算什么?
都是笑话。
老爸不在了,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她恍惚地耻笑自己,乌青的眼圈儿连同通红的眼睛一起,衬在惨白蜡黄的一张脸上,她看上去甚至有点可怕,像是个被人抽走了魂魄的小疯子。
王和平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冷静点。”
略显沉闷的声音将川宁从极端危险的思想边缘堪堪拉了回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泪水,哑着嗓子说道:“……抱歉。”
“你仔细想想,如果这个电话接通了,你爸有可能跟你说什么?你之前说你们约定等他出院就去找你母亲和哥哥,你确定从你父亲的遗物中,找不到任何与此有关的线索?”
川宁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是在我爸从ICU刚醒的时候,听他说了才知道的,说我……母亲在乐东,我还有个哥哥,他原本就是打着等我大学毕业带我跟他们团聚的主意,在此之前,我一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母亲究竟是谁,从小到大,我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小时候我爸偶尔会提起她,说她是个好妻子好妈妈,但等我长大,他渐渐连提也不提了。”
川宁说着,深吸口气,“就是这里奇怪。出事那天我回学校之前,我们还约定了一起吃晚饭,还说好等他出院我们就去找我母亲,他那天挺着急的,甚至说‘现在’就出院,他很着急,我看得出来,但都这么多年过来了,我们来乐东也两年多了,他没道理忽然就这么着急。”
“所以他之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或者见了什么人?”
“……没有,”川宁仔细回想了一下,还是摇头,“出事那天中午他工友来看他,他们队长带队,我认识队长,我爸也都认识来的那几个,没有陌生人,我爸也没有哪里反常,饮食和病情都很正常,也没说过哪里疼,也没有过半点要轻生的意思。”
这些话,川宁已经在警方的询问中回答过不止一次了,她知无不言,一遍遍回想着当天下午的事情,可是想了无数遍,明明心里知道不正常,可事实上就是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她脑子针扎似的疼,有点挺不住了,她低下头,用手死死掐住太阳穴。
王和平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先喝点水吧。”
川宁道了声谢,把杯子接过来,捧在手里却没喝,贪婪地汲取水杯传来的那一点温暖,王副队又递给她一份尸检报告,接着说:“这是尸检结果。”
上面“死者系溺水身亡”几个字刺痛了川宁的眼睛。
“就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来看,你父亲的死不存在他杀的可能——众目睽睽之下,这个不需要我解释,唯一的疑点,就剩下那通电话。”
“……有可能还能查到吗?”
“一次性电话卡一直是信息漏洞,虽然现在各移动公司已经不卖了,但黑市上流通的不少,很抱歉……”
川宁像是没听明白他道歉的目的,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后,王和平摇摇头,“线索断了。”
川宁手里的水洒出来,她连忙稳住,一言不发地深吸口气。
王和平说:“尸检报告和调查结果都出来了,川闫在‘自杀’这一点上没有存疑,你可以让你父亲入土为安了。”
川宁怔怔地看着他,“您是说……这就要结案了吗?”
“不是结案,是现阶段掌握信息不足,暂不立案。”王和平纠正她的同时抽了两张纸巾给她,示意她擦擦身上的水,“这个号码我们会继续查,有新线索的话,会继续跟进,”他说着拿过一张纸撕了一条写下自己的号码推到川宁面前,“你如果有什么新发现,随时联系我。”
………………
…………
川闫跳桥自杀在乐东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媒体一直在跟踪报道,警方这边调查结果一出来,神通广大的网友立刻就从警方的案情通报和媒体新闻报道中的“川某”猜到了川闫。
一时之间,“最美民工”跳桥自杀的消息又刷到了微博热门上,让藏了三天的川宁终于无所遁形。
从辅导员到室友再到同学,电话响成一串,川宁只接了他们班辅导员的,疲惫地敷衍两句,接着就关了机。
她尽量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外面韩越帮她叫了殡葬车,她拿着警方的死亡证明,扶着老爸的灵柩,去了殡仪馆。
民间有三天下葬的习俗,但现在已经下午了,川宁也还没有准备好,所以打算等老爸头七的时候再来火化。从小她的生活里就只有川闫这一个亲人,家属少的好处是从没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什么也不懂,好在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带着她办各种手续,等都办完了,让她等着殡仪馆的通勤车,把她送回了市区。
因为老爸的情况特殊,医院的病房一直没退,这几天川宁一直是住在那边的,她本来是想着今天再过去睡一晚,明早起来把出院手续办了,然后再去找公墓,但是一进门,就愣了一下了。
——她的室友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