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6402，同班同学还同寝，从大一到大三，就她们四个，没换过人，也没闹过不得了的矛盾。小打小闹磕磕碰碰倒是经常的——什么今天你家爱豆雇黑粉黑我家爱豆啦，什么你干吃不胖还劝我跟你一起做吃货让我肥成佩奇啊之类的，小姑娘们的烦心事儿随便一划拉就一大把，时不时总能在宿舍里掀起一阵唇枪舌战。
但吵闹归吵闹，她们四个谁都不是记仇的，反而越吵越放松，谁都没面具，谁都不端着，当天晚上气得蒙头睡觉谁也不理谁，第二天早上又能相互揪着头发叫起床，急急忙忙地去吃饭赶早课。
她们四个感情最好，所以乍然惊闻川宁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剩下的三个人都乱了。
川宁愣在门口，屋里三个小闺蜜好基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踌躇着不敢上前，三个人眼睛都是红的。
“宁宁……”夏阳阳是她们寝室的老幺儿，生日最小，性格也最软萌，刚一开口，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下来了，她哽咽着还不敢哭出声，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川宁，心疼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冷静下来，疼到无喜无悲四大皆空的川宁，眼泪一下子又落了下来。
她抬眼，就看到秦默和齐麟也哭得说不出话来。
四个人就抱在门口哭成一团，被围在中间的川宁终于赶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流，悄悄地从冰凉的心底安静地流淌而过。
“你不是一个人，”齐麟是她们寝室的老大，高瘦，一头利落的短发，像个帅气的小男生，说话办事也极有主意，抱了良久，哽咽渐止，她最先放开手，把几个人都拉进病房，开口就直指要害，“川宁，你还有我们，我们都在。”
“傻子，”秦默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痕，把她拉到床边坐下，声音有点抖，“傻子，怎么都不告诉我们，这么大的事，一个人……你怎么扛得起来？”
“我不知道……”川宁疲惫地闭上眼睛，被站在面前的秦默又轻轻地搂进怀里，她眼泪鼻涕都蹭在他们院里的仙女姐姐身上了，秦默不在意，她也顾不上，三天来，她第一次抱住亲近的人，放声嚎啕大哭。
她哭得声嘶力竭，压在心中的巨石却仿佛轻松了一些，放开秦默，不好意思地从桌上拽了张纸，乱七八糟地擦着秦默的毛衣，被秦默挡开了，“没关系。”
川宁缓了口气，才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了下去，“我不知道……就是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跟谁说，而且考完试，我知道你们都准备回家了，我不想你们担心。”
“我已经把机票退了，”秦默说：“我们都不着急回去。”
他们四个，夏阳阳家在本地，川宁因为每个假期都是租房子，所以也是不用抢票的，秦默和齐麟家在外地，尤其秦默，春运热门线路，火车票尤其不好抢，所以寒假回家她都是飞回去。
竟然为了她退票了……
“麟哥也不回去了，”夏阳阳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她前面抢白道：“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别说了，反正默默机票已经退完了，麟哥也把房子租好了！”
齐麟人如其名，是个唇红齿白攻气十足的帅气姑娘，所以最初她们几个都打趣叫她“麟哥”，但叫久了就习惯了，现在连他们班的其他人也都这么叫。
这几个人来了，默契地没问川宁她老爸的任何情况，都将那段鲜血淋漓的事实小心翼翼地掩盖过去，川宁听完惊了一下，甚至连本能的抽噎都梗了一瞬——
“什么叫把房子租好了？”
“我接了东江出版社的一个活儿，他们买了一套国外大火的小说的中文版权，找翻译，我正好之前就是那书的粉儿，试译了前三章给过去，没想到真成了。”齐麟解释说：“这还是十月份的事儿，但是定了之后他们要的急，合同下来了，希望我三月份能交稿。那书一套三册，时间紧任务重的，所以我就不回家过年了。”
“……”川宁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齐麟安慰地笑了一下，“别这么期期艾艾地看着我，真不全是因为你，因为出版社的总部也在乐东嘛，我留在这边，也方便跟编辑们随时沟通。”
“你们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么多，”川宁目光闪烁地看向别处，“……我还不起。”
“说什么傻话呢，谁要你还了？”夏阳阳戳了她一下，“6402是一家，从来不分你我她——你忘啦？”
没忘，就是横遭变故，什么都恍如隔世了。
川宁坐在她们中间，已经很难再找回考试前跟她们在宿舍里打闹斗嘴的感觉，她没说话，病房里一时沉默下来，默然中，齐麟给了她一把钥匙，“房子过两天就能收拾好，寒假你搬来跟我一起住。”
川宁摇摇头，齐麟见她不接，就把钥匙放在了床头柜上，“没想让你占便宜，房租我们一人一半。”
川宁仿佛被戳中了心思，仓促地勾了下嘴角，秦默摸摸她的头发，“三个月译三本书，本来她这个工作量就太大了，正好，你在也能帮帮她。”
川宁轻轻地点了下头，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的目光，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
…………
原宿迟所在的乐童集团，如今在国内玩具市场销量稳定，地位稳固，商业版图是由老董事长韩栋梁一手开拓的，现在传到了女儿韩黛的手上，也是韩家绝对控股，但韩黛的风格比韩老爷子佛系太多，她不怎么热衷于开拓市场，所以集团早就过了扩张期，处于稳健运营的阶段，原总虽然做了他们家的总经理，但乐童的这个工作强度对于习惯了华尔街节奏的他来说，基本可以算养老。
要说能忙一忙的，也就是年底这段时间，各项总结报告加上明年财务预算和市场投放计划之类的，一摞摞的计划书摆在桌上，手机邮件里时不时就有OA审批提醒，他难得加了个班，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他早就让助理都回去了，穿过开放式办公区的走廊往电梯间走的时候，幻听似的，忽然觉得有人在楼下放嗨曲儿，声音还挺大，可能鼓起了天花板，连带着他脚下的地也跟着震。一年也没加过两次班的原总挑挑眉，脚下临时转了个弯，踱步下楼了。
楼下公司活动室里灯火通明，桌子椅子都被推到了角落，大半夜十点，一群小姑娘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在跟着音乐跳热舞，门一推，音乐震耳欲聋地扑了原宿迟一脸。
活动室里跳舞的丫头们也停了下来。
谁都没想到原宿迟这个时间竟然还在，一时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原总……”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声，接着丫头们在狂放欢快的背景音中又“活”了起来——
“原总！”
“原总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
“对呀总助说你从来不加班的，是年底太忙了吗？”
一群小姑娘毫不打怵地围着总经理叽叽喳喳，生了一副风流相的原总在公司是个笑面虎，没什么架子，没机会窥见他一肚子贼心烂肺的单纯丫头们都把他当成理想型，成天暗戳戳地偷偷八卦他，这帮客服部的小丫头们就是他的头号粉丝群。
原宿迟记性好，公司员工他都能记个脸熟，认出她们是客服的妹子们，他笑起来“这么晚还不回家，都作什么妖呢？”
感冒好了，他那把温柔磁性的好嗓子又回来了，一句话说得不见责备反而带出了点宠溺的意味儿来，让客服的妹子们忍不住在心里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嘴上好歹勉强维持了一点矜持，“再半个月公司就开年会了呀，我们准备节目呢。”
“这么认真，”原宿迟眨着他那双撩人的桃花眼往角落的一堆零食垃圾上瞄了一眼，“奖励你们，加餐订宵夜吧，我请，明天去找小时报销。”
小时是总经理办公室的行政助理，专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客服的妹子们一听，当即欢呼起来，“有上限吗原总！”
“没有，”原宿迟视金钱如粪土，毫不在乎地笑，“鲍鱼龙虾也随便点，吃不穷我，只要你们别怕长肉。”
在活动室做了一回潇潇洒洒的散财童子，从楼上下来，他也觉得饿了。
尤其到了冬天的晚上，他尤其惦记胖爷家那碗热腾腾的鲜虾馄饨，从地库出来，他就直接朝医大一院后面的美食街开了过去。
胖爷家还是那么多人，他不愿意跟人拼桌，在吧台边站了一会儿等位，顺便跟庞宇聊天，“你那个送外卖的新服务生呢？”
“别提了，刚干三天就不干了。”说到兼职生胖爷就一句三叹气，“现在的孩子是真不定性，我跟你说我看人就没走眼过，真是挺本分一孩子，嘿！说不干就不干了，工钱都不要了！”
宿迟似是不经意地问：“没说因为什么不干的？”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庞宇随口贫了一句，一边说一边摇头，“就说家里有事儿，之前说缺钱，我让她来把三天工资拿走，她又说不要了。”
那边有人吃完走了，原宿迟朝庞宇示意了一下，先过去占了个桌，没再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原总作为馄饨店资深关系户，待遇到底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厨师长亲自给他用大海碗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碗鲜虾馄饨端上来，放他面前，也不急着走，“小原，有阵子没见你来了。”
“谢谢曹叔，”原宿迟低头就着碗嗦了一口汤，满足地长出口气，“年底了，公司有点忙，热线那边也是。”
胖爷馄饨的厨师长曹师傅就是52818热线第一代义务接线员温姨的老伴儿，原宿迟跟胖爷馄饨的关系就是这么攀上的。
曹康年虽然不是志愿者，但是支持老伴儿工作，没有比他更了解52818前世今生的家属了，闻言点点头，“是，一到年底，就是各种社会家庭问题的集中爆发期。”在热线最沉寂的那些年，温文娟把电话挪到家里，每到年底，家里大半夜时不时还是会进一个电话，“这两年电话又做起来了，打电话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再发展发展，怕你们几个人就忙不开了。”
“一直在找合适的人，但不好找，”原宿迟吃得急了，烫了舌头，他咝咝地吸气，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可比公司招人难多了。”
“你们条件太高，”曹老爷子想了想，又说道：“不过也是，一般干不了这活儿。我听你温姨说，‘最美民工’那事儿，就是你接的电话？”
原宿迟随口应了一声，“嗯。”
“他死了，你知道吗？”原宿迟吃馄饨的动作僵了一下，他放下汤匙，诧异地抬起头，还没说话，眉心已经拧了起来，“怎么回事？”
“今天刚爆出来，”曹叔唏嘘地说：“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在天丰桥跳桥自杀那事儿，你知道吧？今天新闻说，跳桥的那个人就是当时接住跳楼女孩的‘最美民工’。”
“……”他难得两耳不闻窗外事地忙上一天，没想到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概是之前跟川闫的一点交集，乍闻这消息让原宿迟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儿，他放下汤匙，问曹康年，“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这不就谜在这儿了。听说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爸突然自杀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办。”
原宿迟拿起手机，开始刷微博，本地热门上直接就能看见，关于川闫自杀的原因，怪力乱神科学研讨，说什么的都有。新闻图片上对死者和家属都打了码，看不清面容。
原总想起要去探望川闫却一直没去成，默然中生出了一阵遗憾。
所谓“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有些事情，真是不能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