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仿佛听了一个警匪动作片，连呼吸都屏住了，她试图将故事里的主角“阎三儿”套上老爸川闫的脸，但是尝试失败了，只要一将老爸跟这个悍匪似的阎三儿联系在一起，她就觉得原宿迟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谁能没事儿用自己开这种玩笑呢？
她深吸口气，连呼吸都有点抖，不知道是听的故事太惊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你怎么知道的……救你的人是阎三儿？他跟你说他叫什么了？”
“没有，”原宿迟解释道：“是因为没过两天，警察找到了我住的医院，说是那天晚上死了两个人，阎三儿带着刚满月的小女儿不知所终，他们正在找人，因为那天我在现场，所以警察来找我问几个问题——我和家里都是那时候才知道的他叫阎三儿，但是在警方的描述里，他有个正正经经上户口的名字，叫阎锦川。”
川宁眉心一跳，“阎……锦川？”
“对，”原宿迟看着她，目光显得不言而喻，“阎锦川，川闫，你想到什么了吗？”
川宁拒绝地摇摇头，强行将脑子里因此骤然腾起的念头压回去，换了话题，“后来呢？”
“后来从我的视角里，阎三儿的故事就结束了。”原宿迟叹了口气，“但是我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心锚，你听过吗？”
川宁讷讷地摇摇头。
“就是平时看上去是个什么毛病都没有的正常人，但在特定条件下，遇到特定的刺激被触发，就会本能地作出相应的行动反应。”原宿迟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彻底黑透了的天，慢慢地将目光转到更远处红彤彤的春节彩灯上，“反应到我身上，就是雷雨夜，我怕黑，歇斯底里地尖叫，无法再一个人待着，最严重的时候，我会自残。”
川宁面露恻隐，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别这样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宿迟耸耸肩，将目光重新放在对面的女孩儿身上，“但是在当时，我和我的家人都很痛苦。”
川宁点点头，“我能理解。”
原宿迟笑笑，给她冷掉的大麦茶续了点水，“但是有一次我犯病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川宁道了谢，顺着他的提醒把他刚才讲述的事情快速地理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是广播吗？”
“最开始的时候不是，”宿迟强调了一下时间，接着说道：“最开始回忆起来的，是当时查看那个小姑娘撞树尸体的人，朝我们追过来的时候，对阎三儿说的一句话。”
川宁莫名地紧张起来，“他说了什么？”
“他说——‘我养了这么多年的诱饵死了，你得赔我’。”原宿迟说着，微微偏头，又回忆了一次记忆里的那个声音，和当时那个男人说话时狰狞的样子，形容道：“表情非常的阴毒。”
川宁不禁打了个冷颤，“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让我爸报警，把那个广播匿名举报了。”
“……广播也有问题？？”
“这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原宿迟苦笑起来，指了指已经不冒热气了的菜，“先吃饭吧，待会儿凉了。”
川宁哪还有心思吃饭，她本来进餐厅的时候还有点饿的，这事儿喝水都要食不下咽了。
原宿迟是真饿了，也不客气，风卷残云地吃了几口，看她真就一筷子都不动，才无奈地咽下嘴里的米饭，又指了指面前的饭碗，“‘人是铁饭是钢’，什么时候也不能不吃饭，懂不懂？”
川宁看着他，也没客气地怼了回去，“话到嘴边留一半就转头去吃饭，不怕硌着牙吗你？”
原宿迟气乐了。
也没用汤勺，端着碗喝了半碗汤，他没办法地放下筷子擦了擦手，“行吧，谁让我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
“好好好，我欠你爸的，这行了吧？”
川宁皱眉反驳道：“没有证据能证明阎三儿真的是我爸。”
原宿迟被她怼得哑口无言，气得磨了磨牙，“你还听不听了？”
“……”川宁不吱声了。
当时那个类似于援助热线的广播，是跟东江省的省广播电视台联合办的，并不是一个专门给儿童准备的栏目，而是面向整个社会的全年龄段，二十年前类似这种知心姐姐的电台互动聊天栏目很火，但是省电台跟援助热线联办的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在了音乐频道，久而久之，竟然吸引了很多当年守在音乐频道里听歌的孩子们的关注。
出事之前，小宿迟也是这个栏目最热情的听众之一。
当年还流行随身听呢，他有一个，带收听广播的功能，晚上做完作业就经常用它在音乐台听歌，这个援助热线插在了两个音乐类栏目的中间，他也是听里面有不少跟他差不多大或者十几岁的大孩子打电话求助他们遇到的各种烦心事儿，才动了也拨个电话聊一聊的心思。
起初只是好奇，后来倒是真在父母经常不在家的日子里，从主播的温柔开导和安慰中找到了一丝慰藉。
他的个人信息也是在那个时候被同样收听这个栏目，等在收音机前守株待兔的有心人知道的。
——父母忙，家里管得松，孩子的自由空间很大，且家在哪个小区都在栏目里说出来了，周围来往人员复杂，父母总是不在家，并且孩子还有点从无脑动画片里学来的冲动义气。
但这些绑匪们挑选“猎物”的条件，都是原宿迟后来才知道的。
当时的他太小了，经历了这样的事，虽然人迅速地成熟起来，但思考问题的方式毕竟还很单一幼稚，他跟父亲说这件事的时候，说的是他怀疑这个援助热线跟绑匪有牵扯，是这个栏目把他的各种信息提供给绑匪的，理由是他在绑匪关他的屋子里听见了这个广播，也听见了绑匪选“猎物”。
但其实后来他再大一点的时候再回忆，就已经反应过来了，当初那个广播里求助的男孩之所以一直重复同样的话，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栏目的直播内容，而是一段绑匪从栏目里录下来的录音。
绑匪们通过栏目搜集信息，又从收集到的信息里，挑选中意的“猎物”去“狩猎”。
那个女孩儿就是他们的诱饵，因为孩子面对孩子的时候，通常都会降低防备心……
对电台和援助热线的调查，从他父亲的举报开始，后来警方搜集信息，发现这两年失踪的孩子，其中包括找回来的原宿迟在内，居然有三个真的都是失踪前经常给这个栏目拨打电话的，而且三个都是男孩。
“因为从儿童拐卖犯罪的情况来说，如果是男孩，卖的价格会更高。”原宿迟说：“没过两天，那个节目被暂停，援助热线被取缔，两边的负责人还都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去了，这事儿当时在整个东江省都闹得沸沸扬扬。再后来，警方顺藤摸瓜，揪出了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集团，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还因此挖出了一条从宁州走私境外毒品的地下交易网。”
川宁倒吸口冷气，“那电台的节目和援助热线真的跟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后来调查清楚了，两边都跟这两个犯罪没关系，但因为这种栏目存在安全隐患，后来东江的广电省局还特地出台了一项规定，要求连线栏目在接通前导播必须问清楚来电人的年龄，未成年人打来的电话一律禁止接入。”
“但这都是后话了，因为我当时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惧怕出门，每次出门我妈都提心吊胆，后来在举报的事发生没多久，我们全家就都搬去了美国，后来的这些消息，都是我后来精神状态慢慢稳定下来，长大以后问了我爸才知道的。”原宿迟也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又重重地吐出来，“知道了这些之后，我就开始复盘当年的事情，查当年栏目和援助热线被我举报之后的情况，也试图找阎三儿，阎三儿一直没找到，倒是热线那边，后来我辗转才知道，那个热线当年的接线室在乐东，被举报之后志愿者都走没了，只剩下了一个人一部电话，就这么在这些年里一直守着这个号码苦苦支撑着。”
川宁会意，“是52818吗？”
原宿迟苦笑着点点头，“所以几年前我回国，辗转找到了52818剩下的最后一个志愿者，跟她一起重新组建了团队，让这个号码涅槃重生……算是为当年我无脑举报的那件事情赎罪吧。”
川宁求证似的看向他，“这就是事情的全部了吗？”
“对，”原宿迟低头喝了口水，放下茶杯，告诉她：“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
川宁点点头，片刻后仿佛为了确认什么似的语气问道：“你之前就来这里找过阎三儿，而且不止一次，对吗？”
宿迟坦诚地颔首。
川宁急切地追问：“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原宿迟遗憾地摇摇头，“在没从你钱夹里看到照片之前，我也跟所有人一样，以为阎三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是警方一直没有找到他的尸首而已。”
他说着，看着川宁的神色暗下去，反应过来失言，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川宁摇摇头，“不用对我道歉。”
她犹豫了一下，忽然对原宿迟说：“不好意思，要不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想在这里再留一晚。”
“你想查阎三儿？”
看着川宁垂眼默默地点头，原宿迟长叹一声，“我都快把能查到的事儿查个底儿掉了。你还想问什么？邻居们知道的有关他们家的事，我都能回答你——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