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宁为这个春节做了很多心理上的准备,然而当这一天终于到了,千家万户张灯结彩,举国团圆的时候,从中午开始,外面的鞭炮一响,她发现再多的准备都是徒劳……
她还是难受,已经熟悉了的空虚孤寂与寒冷层层叠叠地包围着她,她脸上在笑,心却被无名的手揉碎了似的,疼到了麻木。
虽然以前跟老爸也一直是在出租屋过年,但老爸在,那就是家,年年的过节都叫团聚,而今年呢……她变成了茕茕孑立的孤身一人,于她而言,这个春节的名字就变成了支离破碎和家破人亡。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不受控制,她一不留神让菜刀切了手,她抽了口气,没觉得很疼,却被手指流出来的殷红血迹烫了一下似的,后知后觉地抖了一下。
在旁边打鸡蛋准备下锅的齐麟一直在留心她这边,见状吓了一跳。
“我看着你今天就是要给饺子馅儿里加个调味料的意思,怕你说我大过年的乌鸦嘴,我这才忍着没说,没想到,嘿!你可真给我面子。”齐麟一边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到水龙头下面去冲了血,把她拽到客厅去消毒贴创可贴,一边越过了她心里真正惦记的那些事儿,轻拿轻放地数落她,“这么心不在焉的,待会拌馅儿别把糖当盐放了,虽然新的一年我们肯定考试不挂科日子甜蜜蜜吧,但也不用甜得这么实在。”
川宁短促地勾勾嘴角,笑了一下,“那不能。”
齐麟看着她门上多出来的那个红彤彤的小鱼挂饰,心里也是堵得慌,但很严实地藏住了,“那是准备把味精当盐?”
川宁被她几句话怼得回魂了,叹了口气,“这就很没有道理了,我们根本没买过味精。”
其实最后那句话的主语应该是“家”,一般人说这种话,习惯上都会说成是“家里根本没味精”。
她刻意避开了,证明无论表现得再怎么正常,她对这里始终没有任何的归属感。
……这是正常的,齐麟自己也没有,毕竟只住一个寒假,转头开学了,她们就都搬回宿舍了,可是说到底,宿舍是宿舍,再放假,她们都能回家,自己的根似乎永远都深深地扎在故乡的土地上,可是川宁没有。
齐麟也装不下去了,她放下收拾了一半的小药箱,对川宁张开口,“妞儿,来抱一下。”
川宁轻轻地抽了口气,伸手抱住了齐麟。
两个姑娘单薄的身体拥抱在一起,似乎成了这个除夕夜里难能可贵的一点温暖。
年夜饭是川宁掌勺做的,虽然心里堵得难受,但年夜饭一点没凑合,色香味儿俱全的六个菜,饺子是韭菜鸡蛋虾仁白菜猪肉两个馅儿的,配了点齐麟在快递停运之前网购的桂花酒,在外面烟花漫天的时候,都是第一次自己张罗过年的两个姑娘开了酒,齐麟兀自给多准备出来的一个小酒杯也倒了杯酒,摆在了川宁旁边的座位前面。
川宁呼吸一滞,“麟哥……”
齐麟举了杯,她惯常是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话的,哪怕盛满了因为害怕触及伤心人伤口而不可言说的心意,话说出口也只有简短的几个字,“敬不归人。”
川宁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除夕夜里的璀璨焰火将天空染得发红,窗外鞭炮声不绝于耳,屋内两个姑娘碰杯,含着万千的愁绪,将思念一饮而尽。
齐麟给她和川宁空了的小酒杯倒满了第二杯酒,“敬未来路。”
川宁深吸口气,与她碰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的时候,她看向旁边那杯永远不会有人来动的酒,拿起来,替老爸也喝了个干净。
她将空酒杯放回原处,朝隔壁空空如也的座位看了一眼,末了对齐麟扯了一个强打精神的笑,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是很厌倦的样子,可是虹膜里却仿佛映上了一点窗外绚烂烟花的火光,仿佛在一边绝望的余烬里又扒拉出了重新燃烧起来的燃料一样,拼命地积攒着生气与活气。
“麟哥,前天我去宁州,找到了我家里其他人的线索,”她又仿佛缺氧似的深呼吸了一口,缓慢地吐出,语气却随之慢慢坚定了起来,也说不清她到底是在告诉齐麟,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告慰老爸的在天之灵,又或者兼而有之,总之她轻轻地说道:“我决定了,准备去找找我、我……我母亲和——哥哥的线索,试试看,能不能找到他们。”
她本来本能地想说一句“我妈”,可是话到嘴边,就像是被某种莫名的符咒封住了似的,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把那个意味更加亲昵平常的称呼叫出口,只能生疏地干巴巴喊着“母亲”,即便如此,声音里仍旧充满了勉强、陌生和尴尬。
齐麟却没在她的声音里听出这么多情绪,她单纯地因为川宁的话而瞪圆了眼睛,“你还有母亲和哥哥?原来你——你这……你怎么不早说?这太好了!你知道怎么找他们吗?我帮你一起……”
“麟哥,”川宁打断了因为震惊和振奋而语无伦次的齐麟,苦笑着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甚至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什么,但是……”
她说着,空洞地笑了一声:“等过完年我就准备去找线索,不管怎么样,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