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
施清韫辗转反侧。
确认猫狗均无大碍之后,又让厨房连夜给它们新蒸了肉包子,量多,管够。三只畜生其乐融融地吃到撑,兽医又给它们开了消食丸。一个个肚大腰圆地沉沉睡去了。一派猫狗和谐的美好场景!
回过神来,施清韫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救命恩人。那个身着翠玉色长袍、脸戴银色面具的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会在关键时刻出现?为何要戴着面具不以真面示人?施清韫在明城住了十八载,从未听说过此等人物!
难道?难道?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人美心善的即墨公子?
他是怕自己的出现,再引发人群的骚乱,而故意不以真面示人?
施清韫为自己这个想法激动不已,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迫不及待地想找救命恩人一问究竟!
可是,这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好独自去找一个男人呢?施清韫一声叹息,只好等到天明了。
可这夜是如此漫长,施清韫瞪着两个大眼珠子,只等着天亮。
可这夜竟是这么漫长,像是永远不会天亮一样。
施清韫熬不住了,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门口,准备像之前一样溜之大吉,不想,门口竟然杵着一个护卫。
曼霜!!!
因为当夜府上遭贼,小姐曾被掳,曼霜不敢大意,决定今夜亲自做小姐的看守。势要护小姐的周全!
施清韫只觉得头顶一阵乌鸦呱呱飞过!
“曼霜啊,你怎么还在外面啊?快回去睡吧!”施清韫打开门,朝着曼霜温婉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嘴角都快扯到耳后根了。
大半夜的开门就笑,小姐你确定你没病?
“刚请的大夫还没走远,我这就去把他请回来!”
曼霜拔腿就要走。
“回来!刚请的是兽医!”
……
“曼霜今晚要在这守护小姐。”
“不用了,你快去睡觉吧,免得让我落了个虐待婢女的罪名!”
“谢谢小姐关心,曼霜不困。曼霜跟了您十二年,您对曼霜的好,路人皆知,怎么会有这样的无妄之罪?”曼霜说得义正言辞、一副忠仆护主的样子。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施清韫努力气沉丹田,怕被曼霜的‘忠诚’气出个好歹。
*
身着翠玉色长袍、脸带银色面具的江老怪来到了施清韫的房门外。
见江老怪来,曼霜些许意外,福了福身子,问了声好。江老怪言明有东西要送给小姐,让曼霜通报,曼霜却是个直性子,只道男女授受不亲,有事明日再说。
明日就是即墨公子的选美大会了。
江老怪坚持今夜见施清韫,惹得曼霜烦躁反感,越来越觉得夜会小姐是图谋不轨。
“有什么东西给小姐,给我,由我转交!”
“不行!”
闺房中,施清韫听到救命恩人正要找自己,不禁大喜,只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恨不得马上将对方扑倒了。
但听曼霜一再推辞不让进,急得直跺脚。
施清韫干咳两声走出房门,见那身着翠玉色长袍、面戴银色面具的男子,英姿飒爽地伫立在门口,不禁心旌摇曳,忍不住想象那银色面具下会是怎样一张帅得惊心动魄的脸。她此时几乎已经认定,那人必是即墨公子无疑了。
“这么晚了,恩人怎么还不就寝?”施清韫故作惊讶地问道。
“小姐……”
“曼霜啊,我刚染了点风寒,你去德济阁给我抓点大青叶!”曼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施清韫唤着去抓药了。德济阁距离施府有一炷香的时间,施清韫有意支开曼霜。
“是,小姐!”曼霜关心主子心切,听说她身子不适,也不管身后只留下孤男寡女,便急急离开了。
花前月下,良辰美景,施清韫理了理头发,尽量遮住那块鸡蛋大小的胎记。月光下,她神色娇羞,杏眼流波,江老怪看在眼中,竟连那块突兀的红色胎记,也觉得明媚动人。
江老怪怔怔地看得出神。
“清韫知道公子是谁!”施清韫脸臊的通红,似乎料定,对方正是即墨公子。
她大着胆子抬起眼,与那银色面具下漆黑的眼眸四目相对,并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你知道我是……”
‘江老怪’这三个字差点没脱口而出!却被施清韫猝不及防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她刚凑那么近,原来是想趁其不备,偷摘面具。
好险,差点被扯了下来。
幸亏江老怪本职土匪,有着过人的警惕能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就不要再掩饰了!清韫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我怎么什么都明白?”
“小姐,来啦,大青叶来啦!”曼霜手里拿着一份大青叶,奔向他们。施清韫在最短的时间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怒怼江老怪,“话说完了!您请回吧!”
江老怪一脸懵,根本不知道施清韫的神色为何在短时间内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啊?”德济阁不是要一炷香的时间吗?
“府上还有啊!上次夫人受风寒,购置了不少!”
“那,那,那你还不去煎药?”
“已经让伙计煎上了!”曼霜为自己的周密一脸傲娇,像是在等着主子夸奖一般。
树头几只乌鸦呱呱飞过,像是在戏谑嘲讽施清韫。
“咦,你怎么还在这?”虽然对方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但毕竟是个男人。曼霜觉得很是不妥。
你才怎么还在这呢?
施清韫只恨平日里待曼霜太好,这丫头护起主来,简直堪比老牛护犊。
主子这么说,婢女又驱逐,江老怪有点郁闷,悻悻地准备离开。不料,却被施清韫从身后拽住了衣袖。江老怪吃惊,不知施清韫究竟是想做甚么?
“哎呦!”施清韫突然色变,脸色显得极为痛苦,捂住了小腹。
江老怪和曼霜皆紧张起来。
“怎么了小姐?”
“我饿了!”
“我给小姐拿些吃食!”曼霜说着转身就朝着厨房奔去,却被施清韫叫了回来。
“我要吃元芳斋的茯苓夹饼。”元芳斋誉满全城,斋内糕点,不但香酥非常,而且技艺一绝,是明城里的老字号,施清韫素日就爱谴下人去买。
不过此时,最重要是因为距离够远,从施府到元芳斋,得两炷香的功夫。且施清韫确定府上的茯苓夹饼早已吃完。
“是,小姐!”曼霜关心主子心切,听说她身子不适,也不管身后只留下孤男寡女,便急急离开了。
施清韫计划得逞,露出坏笑。看得江老怪毛骨悚然。
“我知道你就是即墨公子,我明白你不愿以真面示人,是不想引起全程骚乱!你果然是我施清韫看上的男人,不仅貌美非常,还是菩萨心肠。即墨公子,我喜欢你!”
少女怀春都爱这么给自己加戏吗?
“我不是他!”江老怪难免失望,原来是搞错了人。与此同时,也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从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掏着,生怕将弄破了蝴蝶的翅膀。
“小姐,茯苓夹饼来啦!”曼霜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手里提着一包纸袋。江老怪火速将蝴蝶又放回了布袋中。
干!又回来了!
听对方否认自己是即墨公子,施清韫急迫地想问个究竟,又见曼霜火速归来,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元芳斋,元芳斋,我就要吃元芳斋的茯苓夹饼。你弄什么次货来糊弄我呢?”
“是元芳斋的啊,我刚出门就遇到了齐府的玲珑,她买了很多糕点回来,我让她匀了点我!”曼霜与玲珑本是同乡,匀点糕点的事,自不在话下。见小姐又发无名火,曼霜很委屈。
施清韫闻此,语气不禁软了下来。
“不能总是借东西,有借就有还。”
“对,你马上将这些茯苓糕还给什么玲珑,再重新去元芳斋买!”面戴银色面具的江老怪为自己的主意窃喜。
曼霜狠狠地剜了江老怪一眼。施清韫不动声色地干咳一声,暗忖:恩人怎么把我的心声说了出来?
“这样不好,既然回来了,就不要白跑一趟了!上次从语欣姐姐府上借来的油布伞又忘了归还了,你明儿个送去吧!”
“去赵府?”曼霜的激动溢于言表。施清韫知道曼霜爱慕赵府上的一名书童,每次去赵府,曼霜都忍不住和那书童眉来眼去,欢喜之情不胜言语。
“小姐,药在煎、茯苓夹饼也买回来了。天色已晚,我先去睡了,否则明日醒不来,怕耽误了小姐的事!”
施清韫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中明镜儿似的,曼霜是怕自己脸部浮肿,再整两个乌黑的眼圈,不敢见那书童小哥罢了。
哎,女子啊!
曼霜关心脸心切,也不管身后只留下孤男寡女,一溜烟地跑了。
“你真不是即墨公子?”
江老怪摇了摇头,又谨慎地后退两步,以免施清韫又来突然袭击偷摘面具。再次从布袋中掏啊掏,终于,取出了一只硕大的蝴蝶。
那蝴蝶约莫有小孩的拳头大小,有着透明的海蓝色薄翼。翅膀上错落有致地散布着纤细精巧的纹路,兀自看来,十分雅致。
在施清韫错愕的眼神中,江老怪将那蓝色蝴蝶放在她左眼角那块胎记处比对着。那薄翼或明或暗,恰如其分地将红色的胎记给遮盖,就仿若浑然天成的蝴蝶底色一般。蓝的静谧、红的妖娆,既鲜艳又素雅,既高贵又娴静,衬托着施清韫清秀的面庞,竟也别具一番风情。
“你真不是即墨公子?”
“很好看!明日你就戴着这只蝴蝶去参加即墨公子的选美大会,我想,你一定可以脱颖而出,一举夺魁!”
“不会像鬼魅或者僵尸?”
江老怪摇了摇头,将装有蝴蝶的布袋递到施清韫的手上,“用粘性汁液将蝴蝶粘在你的胎记之处!祝你和即墨公子……永结同心!”
施清韫却突然黯然神伤:“可是,我不想参加了?我知道我丑,我没有信心!”
“谁说你丑?”江老怪突然激动,“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不要因为容貌而自卑。或许,有人偏偏喜欢你的样子呢?感情是需要争取的,不拼到无能为力,别轻言放弃。不管是好看,或者丑,都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啊!”
“不拼到无能为力,别轻言放弃!”施清韫喃喃自语,体会着这话的意义。
江老怪故作潇洒地离开,转身的瞬间,眼泪流下来。
施清韫才回过神来,似乎已然领悟到什么人生真谛。从布袋中拿出几只硕大的蝴蝶,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江老怪的背影,突然大喊——
“喂,这些蝴蝶多少银子啊?捉起来挺累吧?不能让你白忙活啊?”
“喂,你住哪里啊,等我和即墨公子大婚之日,请你喝喜酒啊!”
“喂,以后我孩子认你做干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