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吃饭事大，朋山被抓后，绯鱼本该一同去百事司听审，裴清野做主先带她去吃了顿饱饭，三人才赶去百事司。
百事司座落在皇城以南，临近朱雀门，一走进正堂绯鱼便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明明地方不大，却生生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念头，来往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隐约听到有惨呼声传来，还有挥之不去的股血腥味儿。她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上百种酷刑场面，刚下肚的饭食往上涌，裴清野见状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在女牢待过还怕这些场面？”
“我没事，就是刚刚吃多了，放心。”绯鱼心想，女牢才没这里可怕！
候幽悄悄往她身边站了站，示意她不用害怕，她跟着裴清易常来，三人中就只有绯鱼是头回到百事司。
说话间裴总捕头到了，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绯鱼觉得他看自己的眼光格外锐利，不由缩了宿脖子，上回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了他老人家，希望他已经忘了。
然则裴总捕头偏不放过她，单挑了她问话：“柳绯鱼，原来你是刑部女牢的典狱，不是什么公主府的女官，今日来我百事司所为何事？”
她被问得哑口无言，百事司的案子本就与她无关：“总捕大人，我……”
“总捕大人，今日能抓到犯人朋山，全赖柳典狱发现的线索，是属下带她来的。”
绯鱼急忙点头，就是这样，当初可是裴清野找上门拉她一起查案的。
裴总捕头是什么样的人，早将与案子相关情形问明白，没想到百事司发动全城捕快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的人，竟然那么巧撞到她面前，之前失窃案的线索也是她找出来的，这种运气实属罕见。
他不言苟笑惯了，面皮微微扯动：“原来是这样，那就把人犯带上来吧。”
朋山已经清醒过来，那只灰毛小兽作为从犯也被带上堂，给裴总捕头过目，朋山上了镣铐，从犯被关进了小铁宠，它焦躁地蹦来蹦去，却怎么也出不去，冲主人和绯鱼不停地吱吱叫，公堂之上岂容喧哗，可那是个畜牲听不懂人话，给众人看过后又被带了下去。
上堂之后的朋山自知罪责难逃，跪倒在地，稍一盘问便都说了，他被一个江湖异人养大，练了一门古怪功法可令骨骼随意缩小变大，改变身形，无意中从西域胡人手中得了只小灰兽，养大后它竟会自己叼回来亮晶晶的珠宝首饰，于是他便做起了无本生意，放它去偷盗，然后他将那些东西变卖，以此为生。
裴总捕问道：“你从东府乐堂偷的东西都哪去了？”
朋山答道：“镶着明珠的佩囊已经被我卖了，红宝珠链之前赌钱输了，灰灰又找了回来，我近来风声紧，还没来得及出手，一直藏在住处。”
原来那只小兽叫灰灰，绯鱼一直问它叫小灰灰，倒也没叫错。
他交待得很麻利，藏着红宝珠链的暂住之处离开元观不远，他怕官府的人找到头上，换了身形带着灰灰去凑热闹，没想到还是被抓住了。
裴总捕头追问道：“你偷的不止这两样吧！”
“没了，灰灰不是每回都能带回来值钱的物件，它就是个畜牲，有时带的是死的鸟雀，要么就是爬满虫蚁的果核，我只能寄望它十样中能带回一样值钱的了。”
“不对，应该还一个扁木盒子，你当真不知？”
朋山想了想，答道：“对了，是有个小木盒，我也以为里头藏有宝贝，谁知道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些灰白粉末，我就随手扔了。”
裴总捕头似乎十分在意扁木盒的下落，追问道：“扔到哪里了？”
“离东府乐堂不远的渠水里。”
裴总捕头久久无言，绯鱼悄悄地打量他的脸色，猜测他命人下河捞盒子的可能性，毕竟他与顾娘子关系匪浅，想想顾娘子说起扁木盒时的神情，似嗔似怨，那个盒子说不定就是他送的。
此案尘埃落定，裴总捕头命人将一应案情记录在档，送交有司发落，朋山也被押了下去，绯鱼忍不住问道：“那灰灰呢，它会怎么样？”
一只会偷盗的畜牲，若是放了岂非又要祸害百姓，裴总捕头重重地道：“与其担心它，不如先想想自己，你不是同韩侍郎说我的吩咐让你帮着查案？既如此，干脆就来百事司任职。”
绯鱼吸了一口长气，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玩笑，这里都是裴家子弟，她一个女郎哪能来？
绯鱼求助地看了眼裴清野，低声道：“还是不要了，我觉得女牢挺适合我的。”
说完觉得不对劲，怎么跟自己宁可去坐牢似的？可她真的有点怕眼前这个一身玄青公服的总捕大人！
趁着绯鱼将候幽拉走，没人在跟前的时候，裴总捕头叹口气道：“三郎，你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二郎养病也有些日子了，司里有许多要紧事还等着你们去做，我打算派你出去办一趟差事，等你回来，那些无谓的纷争也就淡了。”
他们都是裴氏出众子弟，不求他们冰释前嫌，但求能相安无事。
面对裴总捕头深深的注视，裴清野垂下眼，掩去心中真实情绪，躬身应道：“是，大人。”
从百事司出来，绯鱼对候幽道：“多谢你啊候幽，今天如果不是你，就抓不到朋山了。”
能在人群中敏锐地发现一个人细微的动作，并且做出准确的判断，候幽确实厉害，不过她不敢居功，说道：“都是三公子与绯鱼姑娘的功劳，我只是动动手而已。”
若非绯鱼听到了灰灰的叫声，裴清野以声慑人，那朋山也不会露出破绽。
裴清野冷着脸从大门里走出来，候幽见状赶紧告辞：“绯鱼姑娘，裴大人，无事我便告辞了。”
绯鱼知道她心里记挂着裴清易，也不多留，目送她离去，转头对裴清野道：“咱们也快点走吧，对了，刚刚你出来得晚，裴总捕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夸我？”
他没有言语，直直地往前走，任绯鱼追在身后自言自语：“裴清野，你们百事司都办些什么案子，这东府乐堂的失窃案也太简单了，不过以前从未听说过驯养小兽偷窃的案子，看来跟着你真能见些世面，如今查清楚了，接下来你要办什么案？还有，上次的画舫血案你有空给我讲讲啊，老伍送我的书看完了，哪天能亲手摸摸尸体……呸呸呸……”
裴清野突然停下来：“你说完了吗？”
他似乎突然心情差到了极点，绯鱼摇摇头又点点头，闭上嘴不再说话，心里想着难道裴总捕头对他有什么不满训斥了他？
认识裴清野至今，绯鱼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露，不由担心地跟在他身边，好在没多久裴清野便停下脚步，对她歉然道：“对不住，我……方才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奔走了一整日，她鬓角茸发微乱，眸光中有担忧也有委屈，小心地问道：“是裴总捕头说了什么吗？”
“算是吧，绯鱼，我说过会向你提亲，大概要失约了。”
绯鱼瞪大双眼，怎地突然就说到了提亲？裴清野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等等，他说要失约……难道说他反悔了？再不然便是裴总捕头另给他提了门亲？虽然绯鱼一直觉得提亲是他不得已为之，毕竟只有她不会令他不自在，没得选择余地，可是偶尔她也会想起，甚至觉得如果他一直愿意带她查案，也不是不可能。
她一瞬间胡思乱想了一堆，而裴清野已接着道：“我连你也照顾不了，又何谈求娶？”
方才在百事司，裴总捕头的意思他懂，这一回的事他仍需忍耐，甚至被外派离开长安。永远都是如此，而他没有能力改变，即便他有机会去陛下面前申诉，也不能因为与同族兄置气而闹得人尽皆知，宗族的权威无论何时都是一族之重，他娶了绯鱼进门，只会连累她一同受族中长辈的气罢了。
绯鱼可是连崔氏都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的，根本不会将一族的面子放在眼中，他连护着她的能力都没有！
那日裴清野将懵懵懂懂的绯鱼送了回去，之后便再没来过。
绯鱼一开始还期待他再次出现，就如同以往的很多个清晨与傍晚，可是十数日后，她才得知裴清野被派出去公干，赵太一和肖拾二也一同带了去，据说最少要一个月才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