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杜家的宅子便热闹起来,数不清的羔羊美酒和时令鲜果被抬了进去,如此阵仗令附近人家咋舌,青衣奴客候在院门处张望,一直等到临近午时,柳家的门终于打开,穿着浅绿襦裙的绯鱼跳出来,柳景明随后。今日赴宴,在阿舅的强烈要求下,她换了身做客穿的衣裳,但愿裴清野见了她不会扭头就走。
二人被青衣奴客请入宅院,本来残破的房舍已修缮齐整,檐底柱子上皆裹着绫罗绸缎,就连绿叶枝头也缠着妍丽的绢花,上头洒着不知名的香料,竟与花朵真假难辩,绯鱼不敢相信,这便是原先破败荒废的东院?
杜安平笑迎客来,将二人引至待客的小小亭阁,绯鱼几曾见过如此奢豪的布置,待在宴几前坐下,看着眼前的金杯银盘玉箸,方才赞叹道:“杜老爷短短时日便将宅子修建一新,我差些认不出此处。”
不多时裴清野亦来到,被杜安平请到了上位,他的目光落在绯鱼身上,那抹浅绿冲他甜甜一笑,与案几上的牡丹花色不分上下,裴清野不由得别开目光,却没有发作。
宾主齐至,杜安平拍拍手,乐舞声起,一名犹有稚色的少女在亭阁前的空处起舞,白色罗裙随着她旋转飘动,姿态优美,绯鱼忍不住看了又看,只有裴清野身子僵硬面有不喜。
穿着白色罗裙少女一曲结束,进来跪坐下来安静地服侍众人饮酒。
杜安平道:“这是我路过莱州时买来的新罗奴奴,可惜年岁太小,还不曾学会汉话。”
绯鱼瞪大双目,新罗奴奴的眼睛良顺,弯颈轻语之时格外温柔,仿佛大声言语便会受惊。
奴奴想为裴清野斟一杯酒,却被他身边的赵太一一把推到一旁,她不懂自己犯了什么错,身子微微颤抖,绯鱼看不过招手将她叫来坐自己身边,她安安静静地躬身行礼,坐着不敢再动。
裴清野拒绝了奴奴靠近,说道:“杜先生财力雄厚,确属平城中少有,怎不见家中其他人来见?”
“杜某的妻房早逝,只养了几名妾室,就不让她们来打扰诸位兴致了,这桑落酒味同琼浆,便是女子也可饮用,来来请。”
座上三位客人,两位男客中裴清野不喜女子近身,柳景明只知饮酒杯杯不停,只有长得明眸皓齿的绯鱼对娇嫩的奴奴最是怜惜,时下商人爱养些女子在宅院中,还时时换些新鲜人物,这名从新罗来的少女大概只比婢仆的地位高些。奴奴偶尔说一两个汉字,发音古怪逗趣,绯鱼乐得不行,眼睛一错也不错地看着她。
奴奴被她专注地目光看得略不自在,绯鱼递给她一串葡萄,奴奴欣喜地双手接过来,口中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绯鱼大感有趣,又递过去一个果子,奴奴照旧接了,如此一来一往,竟将自己面前的吃食全放在了奴奴面前。
杜安平看得大笑,也不命奴奴下去,吩咐她坐在绯鱼身边,绯鱼问一句,便替她翻译让奴奴回答,奴奴才开始学习汉话,听得似懂非懂,最后在绯鱼的尽力指导下才说出来一个“你”和一个“美”字,逗得绯鱼大笑不止,惹得裴清野不住侧目。
酒宴进行到一半,裴清野的心思一直放在杜安平身上,又问:“杜先生自何处回乡,竟路过莱州,莫非是从海外归来?”
杜安平答道:“小可是在定州谋生日久,膝下无有子女继承生意,故此年岁愈长思乡情切,便回来平城定居,非是从海外回来,方才大人说杜某财力雄厚实是过誉,一介商贾混沌度日罢了。”
“可我看杜先生正值壮年,可来归养一说?”
杜安平看上去年纪四十上下,须发未白,确实与年迈不沾边,他苦笑着道:“杜某长年在外奔波,时时觉得疲累不堪,延请过名医诊治,都说让我早早颐养地好,况定州天气湿冷,不及平城天气适宜,这才收拾了回乡度日。”
可惜年少离家至今方归,已经没多少认识他的人了。
柳景明听得微微点头,当初他也是挑来挑去,才挑了平城居住,这里民风纯朴,天气最是适宜。
杜安平常与各色人物打交道,言语行动皆知情趣、懂进退,并不致场面清冷,就连柳景明也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个人做邻居并不是坏事,除了他动不动就喜欢赠人金银奴仆。
裴清野看了眼仍在同奴奴说笑的绯鱼,不明白她同一个言语不通的人有什么好说有什么好笑,继续问道:“不知杜先生在定州所开商铺叫什么名字?”
问完又摇头自责道:“或许是我凡事总想问个清楚明白的缘故,杜先生莫怪我问得唐突。”
杜安平自是知他的身份,并不介意,呵呵笑道: “只是一间小小布坊,与往来客商互易为货赚些差价,名曰平安布坊。大人是长安来的,小人亦去过长安贩货,颇为长安的繁华风流倾倒。”
绯鱼扭头道:“长安?一直听你们说起,是否真值得一去?”
柳景明忙打断道:“长安城与平城差不多,就是大了一些人多了一些,也没什么好的。”
裴清野看他一眼,似乎柳景明不愿绯鱼生起去长安,又或是不愿她离开平城?
酒欢人散,小小游园里还飘着酒香和新摘果疏的清香,案几上残酒歪倒,奴奴轻轻跪伏在杜安平面前,听他吩咐。
杜安平今日酒饮得有些多,正闭目养神,奴奴柔顺地奉上解酒汤,任他的手指在自己脸上轻轻滑过,落在细嫩的脖颈上,感受着她皮肤下血管轻轻的跳动。
“我要你学的琴曲学会了吗?”
她点点头,杜安平道:“隔几日再给柳家下帖子,将你练的曲子唱给客人听。”
今日的客人吗?奴奴好奇地抬起头,那个叫绯鱼的女郎似乎很喜爱她,主人是想将自己送与她吗?
杜安平放开手,示意她跳一支舞为他开解乏闷,奴奴离开他的怀抱,轻轻跳起一支家乡的舞,她的腰肢细软,转起来长裙飘荡,似一条白茶花盛放,举手投足间笑容明亮,待一舞毕,她喘息着卧倒在地,抬起头发现主人不知几时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