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日,大凶。
杜家的小游园里,绯鱼正同孟笛裳对着奴奴发出由衷的惊叹。
奴奴头带一顶镶满宝石的金冠,披散下来的发丝垂到腰间,这一切都不影响她起舞时的优美身姿,赤着一双玉足在绚丽的毯子上不停旋转。
“二十,三十……奴奴跳得真好!”
奴奴一手抬高,一手扶腰,原地转了好半天,停下来时头一阵晕眩,绯鱼扶着她坐下来,见她发间出了细密的汗珠,叫人捧上吸汗的巾子擦拭。
孟笛裳今日是受了绯鱼的邀约,一起来看奴奴。她才为新妇本不好随意出门,但早已听说过奴奴的名字,心中好奇地紧,这回借着闺中蜜友绯鱼的名头才得以上门来玩。
满府的华丽布置均不如奴奴对两人的吸引力,绯鱼与奴奴身份不同,言语不通,却玩得极好,杜安平并不阻拦奴奴与她的来往,反而十分支持,每次她来,均让人奉上各种鲜果、纱料,还有胡商处采购的奇珍异宝,镶满金银珠宝的镜子,在绯鱼眼中,这些都是用来装扮奴奴的,她那么纯净美好,无论怎样装扮都出色动人。这还只是她年岁太小,再长大些,足以令所有男子见了都会疯狂。杜安平也不吝啬,奴奴喜爱的都可以自己留下,倒是绯鱼并未带走过寸金片缕。
奴奴虽然不太懂绯鱼为何对她格外疼惜,却感觉到她的好意,也愿意陪伴她,今日还特意做了记忆中久远的家乡小吃,献给绯鱼和孟笛裳,想了好一会儿终于嘣出两个字:“请吃。”
孟笛裳指着盘盘碟碟笑不成声,说道:“奴奴,你做的都是什么,这样招待绯鱼可是不行啊。”
玉白色的小盘子小碗放了十几个,有的上面摆着两根绿色的菜苔,有的只放着一片肉,看着十几种,其实还不够人几筷子。
绯鱼也觉得十分趣怪,逗得她笑个不停,奴奴不解她们在笑什么,指着一样样地为她们介绍菜品,模样很是认真,绯鱼尝了几口,说不出好吃还是不好吃,原来这便是新罗人的菜式啊,尚不如大忠娘子蒸的酥酪有味道。
小小园子里不时响起女孩子特有的清脆笑声,打点完俗物的杜安平回到园子也不由放松下来,他久在外经商,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心神耗费总是觉得疲累,赚再多的金银也无法令他真正放松。而奴奴是他顺手买来的,她性情温顺,胜过以前他养过各种女奴和歌妓。当然,她的年岁太小,杜安平并没有什么收用的念头,养在身边只当养了个女孩儿。
奴奴见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并没有得到绯鱼的喜爱,不禁有些沮丧,绯鱼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要不开心,她还是很喜欢这些的,转头看到杜安平回来,起身招呼道:“杜老爷,你回来了。”
孟笛裳也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县城新贵,如今就连周家的人也听说,新来的布商杜老爷是个奢豪极懂得享受的商人。
“二位是贵客,千万莫因为我不自在,我已吩咐前头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茶点,好招待你们。”
杜安平与其他商人浑身铜臭不一样,他见多识广,虽不及柳景明的文才,可是人情练达得很,绯鱼觉得他人不错,就是太过客气了些,她今日来杜府玩耍,各种精致的吃食就没断过,光是口味各异的浆水就上了十几种,家中不缺钱财的孟笛裳也觉得不惯,这会儿又要换上新鲜的茶点,豪奢也好,客气也好,略有些过头。
不知是否绯鱼错觉,杜安平回来之后,奴奴便小心地站在一旁服侍,面上少了几分生动,她说道:“奴奴,来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奴奴一脸恭顺地坐到她身边,杜安平也看出来了,摇头笑道:“她待你比待我真心多了。”
“杜老爷不要责怪奴奴,她虽然不会说汉话,可是心思干净,与她在一处,格外舒服。”
杜安平摆手道:“我并无责怪她的意思,毕竟我将她从莱州带来后一直不曾好好陪伴过,像奴奴这样的身份也不好放出去外头玩耍,也只有绯鱼你待她亲近,所以既便言语不通,她亦是知道好歹,这便是真心才能换得真心。”
孟笛裳采来鲜艳的花朵,绯鱼笑嘻嘻地给奴奴簪上,抱住她细小的臂膀道:“可惜衙门里近来事多,我不能日日来找奴奴玩耍。”
孟笛裳轻哼道:“你总说事忙,从前还能陪陪我,如今竟一次也未上门,原来是有了新的玩伴。”
两人相识多年,情谊深厚嘴上却谁也不肯退让,绯鱼回道:“谁让你偏要去嫁人,我当然得另寻新欢。”
“衙门里有什么事,杀人了还是抢劫了,不管,过几日你必须到我家做客,还要带上奴奴哟。”
杜安平突然问道:“绯鱼姑娘已开始办案子吗?我曾亲眼见过一件匪夷所思的命案,到现在也没明白凶手是如何杀的人。”
奴奴不知是否听懂了,还是听懂了杀人的字眼,惊惧地缩起身子,绯鱼好奇地问道:“杜老爷说的是什么案子,说来听听?”
“那是一年冬天,窗外漫天飞雪,我与几名一同做生意的商人聚饮,天气很冷,我们烤起了炭火炙鹿肉,有位姓冷的商人刚刚买了个异域舞娘,屋中炭火烧得旺,她只穿了套红色的舞衣,料子很轻,人又热情,给在场的人倒了许许多多的酒水,大家都很开心,宴饮直到很晚才结束。”杜安平的神色陷入回忆之中。
“我当时还很年轻,生意只是刚刚起步,一心想谋求冷先生能接济一下我的生意,有了足够的本钱才能获得更多的利益,所以即使那天冷先生与那舞娘双双去歇息时,我还没有离府,客房也不回,想等着清醒后第一时间找他说明来意。”
“可是我等到凌晨时分已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一道极响的雷炸在耳边,使我清醒过来,已听到冷先生家的奴仆执事乱成一团,直道冷先生杀了人,当我赶到卧房时,看到那异域舞娘胸口中刀,血从床榻上流到了门边,满地都是……”
绯鱼忽然打断了他:“等等,你方才说当时是冬日,正下着大雪,怎么会有雷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