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扣了这么大罪名的绯鱼手里提着许多东西,胳膊下还夹着一捆海菜,口里被人喂的满满地甜糕,含糊不清地道:“你说什么,没听清,可否再说一遍!”
“想来这平城的县令能力十分平庸,竟养着如此鱼肉百姓、为祸乡里、强索民利的差役!”
他一口气用了三个词来形容绯鱼,令绯鱼惊得差点噎住,努力咽下甜糕后问道:“我是祸害?”
下一刻就气乎乎地跳起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强索了!”
明明都是别人硬塞的,他到底有没有长眼睛?
一旁的街坊忍不住替她分辨:“绯鱼没问我们要东西,这些都是我们给的。”
但这五人看上去就不是善茬,大家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落在白衣人眼中便是被欺负狠了的百姓敢怒不敢言,迫于淫威为她说话,声音又冷了半分:“蝇头小利你也要同民争,无耻!”
“你才无耻,你全家都无耻!”
被骂了全家的白衣人还未开口,四个青衣扈从便齐齐喝道:“放肆!”
绯鱼仰头叫着:“有本事你下来,我要好好和你说道说道。”
她想上去理论,可白衣人身前的两人立刻勒转马头将她拦住,马儿喷出的热气惊得她站立不稳,要不是豆腐摊的大娘扶了她一把,当场就要摔个屁股墩。
白衣人端坐在马上傲气十足地下了定论:“待我见过你家县尊,定要治你的罪。”
绯鱼简直要气乐了,在平城她后台再硬也没像他这么嚣张过,当下冲白衣人喊道:“外乡人吧,打哪来到哪去,要干什么还不速速交待!”
说着还挺了挺胸,极力想让来人看清楚她号衣上绣着的“捕”字。
白衣人扫了她一眼,隔得远了只看得出她年纪不大,瘦瘦小小,更恨小小年纪便不学好,淡淡地道:“长安裴三,来此公干,现在正好有你带路,领我们去见王长生。”
“哦。”绯鱼暗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名字也不怎么样嘛,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一脸荣光,插几支羽毛做尾巴保准已经翘上了天。绯鱼要想一下才记起王长生是县尊大人的名号,她搂好自己怀里的东西道:“现在已经下衙了不办公,有事明日请早。”
想跟县尊老爷告诉她的黑状,没门!
白人衣不耐烦同她说话,示意扈从问路,一时间指路的倒不少,可指的方向全都不一样,大家伙全都向着绯鱼,她说县衙不办公,那一定就不办公。
白衣人摇头微叹,可见这群蚁民是被欺负得狠了,若是给他指了路,说不得日后会受报复。不过这县城不大,就算慢慢找也能找得到县衙,路不问也罢。
他才不去和这些无知百姓说太多话,命扈从开路离开了这里。
绯鱼被人拉到一边,说道:“惹不起还躲得起,绯鱼啊,你千万别冲动。”
“我没冲动,只是想理论清楚,什么叫鱼肉百姓,我几时成了祸害?”
“我们知道你不是就行了。”
绯鱼看了眼白衣人离去的方向,他方才说去找县尊大人,朝那边可是越走越远了,绯鱼当然不会提醒他,最好迷路!
耽误了不少时间,绯鱼终于带着订好的酒走出酒坊大门,方才还好好的天气突然昏暗下来,还起了风,她暗道糟糕,快走往家走去。
即使不见天光,也能看得出头顶上层层乌云翻滚,眼瞅便要下大雨,方才还热闹的长街上已空无一人,绯鱼匆匆低头往回走,手上提着酒和吃食缀得手指生疼,低头赶路之际,被一样物事绊得飞了出去,撞在一个人身上。
原来鼻子可以这样痛!绯鱼痛得当场叫出声:“谁这么不长眼?”
“走路不带眼,说话不长心,看你身上还穿着公服,可是平城县衙之人?速带我去县衙见王长生!”
这声音很熟悉……不就是下午说她鱼肉百姓为祸乡里的白衣人裴三嘛!
新仇旧恨!绯鱼捂着鼻子道:“你才没长眼,看看我是谁?”
她的手放开,眼泪汪汪地看着青衣人,天昏地暗中裴三冷冷地道:“看见了又如何,看来我等迷路是你在捣鬼,真是凶性不改,来呀,将他拿下!”
“是!”
此人好大官威,绯鱼后退着道:“我是县衙捕快,你们敢动……君子动手不动口,我带路我带路还不行嘛。”
好汉不吃眼前亏,绯鱼是看出来了,裴三来头定是不小,既是来找县尊大人的,定和公务有关,她认怂,也不知为什么,她对着来县衙告状的平头百姓皆能和气耐心,单对着光鲜气励的裴三没好感。
裴三瞪了她一眼:“先把地上那个人扶起来。”
倒不是命她,而是他身边的扈从。被扶起来的人满脸惨白,年纪四十多岁,留着三缕黑须,像是个读书人,不知为何躺在这里,还绊得绯鱼差点摔倒。
绯鱼抱着推东西探头一看,不认得的人,面生,看穿着打扮也不是赶路路过平城。裴三转头对他道:“认得吗?”
风吹得她眯了眼睛,不适地眨来眨去,闻言摇头:“街面上的我都认得,这人不曾见过,想来不是本地人。”
此时二人离得近,裴三看她挤眉弄眼就来气,直接教训道:“说话就说话,乱挤眼做什么,不成样子。”
她冤枉啊……忽听旁边人道:“大人,还有气。”
大人?绯鱼耳朵竖了起来,看来她没猜错,此人来平城是身有公务。
不过先救人要紧,绯鱼毫不犹豫地掏出怀里的白玉瓶,将瓶口凑到昏倒那人的嘴唇边,灌了些酒酿后,拍着那人道:“醒醒,快醒醒,要下雨了!”
“他是犯了病,你又是酒又是拍,想送他离开人世吗?”
“不会,我是在救人,你看,他醒了。”
只见那个中年人缓缓睁开双眼,虚弱无比地说道:“多……多谢。”
绯鱼喜道:“大叔,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原来此人是数十年未曾回乡的一名布商,此番是想回乡养老,今日到了平城后,出门无意犯病,被绯鱼和裴三给救了。
那更得带路了,绯鱼将适才放到一边的东西重新抱起来,此举又惹得裴三厌恶,心想此人竟如此财心,实在是留不得了。
“我带你们回衙门,那里有郎中。”
裴三暂且忍下她,命扈从将那布商放到马上,绯鱼带他们来到衙门前街,指着大门道:“就是这里了,你们自己进去吧。”
不消裴三吩咐,自有他的随从找到当差之人交涉,很快,他们就被迎了进去,裴三临进门前回头看了绯鱼一眼,眼中意味万千,令绯鱼不自觉抬手冲他招了招——一定是中邪了!
身为堂堂平城县衙最有前途的小捕快,未来的大捕头,绯鱼才不承认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怂了。
天色擦黑前绯鱼终于赶到家门前,大雨极有眼色地将将薄下,还没等她敲门叫人,门板已被从里面打开,柳景明慌忙地走出来,见她身上没淋到松了口气:“绯鱼,到家了为何不进门,又回来这么晚,今日你又不当差,生辰大过天,老爷还给你派了差事?”
还是阿舅疼她,绯鱼提起手中的酒瓶子,叫道:“阿舅,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好像份量有些不对,柳景明接过来一掂便知,绯鱼后知后觉地想起在路上救人时曾用了一些,于是将路上救人,同谁一起救下来的,听闻是从长安来的,柳景明倒酒的动作一顿,这小小平城竟来了长安的客人?
“阿舅,长安来的人耶,穿戴果然与咱们不太相同,而且他身边还跟着几个好手,我猜他非富即贵,明日到了县衙我定要打听打听他是什么来路。”
柳景明拉着她坐下来道:“打听那个作甚,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快吃吧。”
桌上早准备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并非平日从外面叫来的饭菜,而是柳景明亲自做的,这些年甥舅二人一日三餐都是寻人上门做好,只有这一日柳景明谁会亲自下厨,全是绯鱼喜爱吃的,她连吃几口又道:“阿舅也吃,不能光喝酒,小心伤了身体。”
柳景明唔唔应下,目光从她带回来的零碎玩意上扫过,又回到了绯鱼身上,灯光下她眉眼精致如画,不必施脂粉亦十分出众。
一杯酒入喉,说是佳酿,只比寻常老酒清洌少许,哪比得了宫廷御酒,柳景明长叹一声,前几日孟家嫁女,那个和绯鱼自小玩到大的女娃娃成亲了,柳景明觉得,绯鱼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来,送你的。”
果然是绯鱼熟悉的玉鱼儿,这回不一样,竟是一对儿白玉鱼,色泽温润,瞧着便让人心生喜意,绯鱼笑嘻嘻接过来随手放进怀中,问道:“阿舅,你每年都送我一条小鱼,今年为何是两条?”
“绯鱼,你长大了,该找个夫君了,这一对玉鱼日后可与他一人一只。”
绯鱼吓得呛住,咳得惊天动地好半天才缓过来:“阿舅,你又提这些做什么!眼下我只想做个带刀捕快,还有阿舅能身子康健少喝点酒,才不会嫁人。”
女子成亲后便要相夫教子,孟笛裳成亲之后连面都见不着了,所以说嫁人有什么好,绯鱼自觉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摇头!再摇头!必须得让阿舅知道自己的心意有多么地坚决!
柳景明跟着摇头,他的小绯鱼还没开窍呐,此事不可强求,尤其他在绯鱼面前向来宽容,半分舍不得管束,只得举杯道:“祝小绯鱼永远都像今日这般,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