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绯鱼觉得陈家阿婶的决定正确无比，再俊俏的郎君负了心自是不能要的，可是宝奴却有些不甘，哭哭啼啼好不叫人心烦。听得陈阿婶要准备好香烛，待到了初一十五才能去上香，绯鱼连忙告辞出来。
今天的日头格外毒，绯鱼摸着肚子走在街上，想起她已沦落到了替人作媒的地步，心情更加郁闷，咬牙切齿地说了句：“都怪裴三公子，呸，什么三公子，死裴三！”
念完赶紧捂住嘴，左右张望怕有人听到，不知是否人是不经念叨，前头来的几个不正是裴清野同他的四名随从？
怪事，明明出门前翻过皇历，今日诸事皆宜，怎地如此晦气碰到了他。
这五人今日没有骑马，裴清野走在最前，四名随从两两一排跟在后面，仍是一副非凡的派头。绯鱼闪身躲进一家茶店扒着门框弯腰偷瞧，裴清野慢慢走过来，他头上未着幞头，只用一根古朴的玉簪子束紧，身上的袍衫有十成新，显是刚刚上身，袖子宽大，不知是不是长安城里的新样式。
绯鱼转转眼珠子，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裴清野，从未有一次见他穿过公服，难道神捕世家的人都和他一般穿得如此光鲜？
裴清野走走停停，从茶馆门口经过，身后随从赵太一低低地道：“三爷，有人在看咱们。”
他淡淡地“唔”了声，那道视线他也觉察到了，只是装作不知，眼下他们在查案，会不会是他们要找的人呢？长街上人来人往地不太好抓人，等下定要一举将人拿下才是。
事实证明破案心切的他太天真了，突然转身的赵太一等人团团将门后躲着的人围住，裴清野一甩袍袖上前却发现是个嫩生生的小女郎，且对着他笑容满面挥手打了个招呼：“裴大人也来吃茶？”
他猛地将头扭过去，深吸一口长气才压下胸中喷薄欲冲上来的羞恼！
偏偏绯鱼又问道：“裴大人？裴三公子？您不认得我了，我是绯鱼呀，县衙前捕快，能请贵仆离我远点好吗，突然围上来还蛮吓人的。”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绯鱼又避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为何这身打扮！你的号衣呢？”
“您忘啦，都是托您的福，我才不得不离开了县衙，号衣当然也被走，要知道我只差三个案子就能挎刀巡街了！”绯鱼也咬牙不已，提起来她的心就痛。
托他的福？裴清野迅速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说过要绯鱼离开县衙的话，还隐晦地问过平城县令关于她的去向，王长生是这么回的：“绯鱼那日冒犯大人，自觉心中不安，回家不到半日竟病了，衙门的差事也不做了。”
不必多说裴清野也知道，王长生是在维护绯鱼，怕他找她的麻烦。
他挥了挥手，让随从们散开些，不再紧紧围着绯鱼，她出了口气道：“有话好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大人你把我当成嫌犯了。”
路过的人来来往往，不时瞅他们一眼，裴清野比她还不自在，说道：“既然这么巧碰上，坐下来聊聊？”
“你和我有什么好说的？”
裴清野已先命茶店小二带他们往清雅的小室走去，绯鱼转身想离开，可是她身边还站着四个大汉看着，大有她不去便抓她去的架式，只得跟上去。
据裴清野的了解，相对于天天巡街的林捕头以及他手下的明哥儿等捕快，绯鱼算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没人愿意办的小案全都交到了绯鱼手里，谁家猫狗丢了找她，邻居生隙吵架找她，甚至保媒拉纤也要找她，可上上下下人等包括县令夫人在内又都很喜欢她，加上她的舅舅还管着差，没人敢欺负责骂她，倒也自在地很。
如今绯鱼就在他面前，换上半臂襦裙的少女眼神清亮，面容如花，与初相见时的小捕快恍若两人，可就是这副打扮令裴清野无比别扭，心想她还不如穿原来的号衣。
今日他找上绯鱼是想到她熟悉平城，查访线索会便利许多，至于害她丢了差事之事，不过是个误会。等他好容易说服自己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小捕快，将将开口唤了声：“绯鱼……”
“裴大人……”
没想到绯鱼也同时开口，他抬抬下巴示意她先讲。
绯鱼突然有个想法，今日机会难得，她可以让裴清野收回成命，可以重回县衙当差，想到此，不禁热切起来，往桌前靠近些道：“裴大人，我有个不情之请，您看我在县衙当了这么久的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开开恩还让我回去当差，可好？”
“可你是个女子，哪有去县衙当差的先例。”裴清野不去看她，悄悄地往后挪了挪。
果然还是不行，绯鱼沮丧地垂头，心里暗暗腹诽，该不会是他见不得女人才拿此事做文章吧？
店家送来了煎好的茶和浆水，绯鱼尝了尝，果断给自己倒杯甜浆美美地喝了起来，裴清野没有动，过了会儿说道：“其实公门中有些事确实要女子来做，比如说女牢，看管女犯多会用一些女子当差，还有审问女犯、搜身，又或者在办案时需要女子身份去打探消息等，县衙多由有官署中人的妇人出面，你不合适，不过也并非不能通融，就看你怎么做了。”
当然，大多数人认为做这等事的人都十分低下，裴清野并非鼓励绯鱼继续奢想着当差入公门的念头，而是客观公道地告诉她外间的事情，着重点了最后一句，并且勉为其难地正眼看了她一眼。
绯鱼瞬间明悟，嘴角露出笑意，坐正身子抱臂昂首说道：“所以裴大人你是想让我帮你做事？”
裴清野点点头：“没错，虽然你没什么能力，可是你认识的人多，城中大大小小的事你最熟悉，我想……”
话未说完绯鱼便变了脸大声道：“不行！”
裴清野一哽，绯鱼和他从前见过的女郎完全不一样，没有羞答答地说什么都听不见，也没有冲他乱抛媚眼，可也太不客气了。
“大人你刚刚说过的，我没什么能力，这个忙我帮不上！再说了，县衙里有林捕头在，哪里用得着我。”绯鱼可是很有原则的，怎么样都行，就是不能质疑她的能力！
裴清野却不满意，林捕头身手好，可是他每天挎着刀往街上一走，谁也不敢跟他多说话，问不到一件有用的事。绯鱼就不一样了，半条街的人抢着同她打招呼，裴清野心里清楚得很，县衙那九十七个经绯鱼手的小案可不是光凭好人缘就能办得了的，此人的用处一定不止这些。
他发号施令惯了，不管绯鱼拒绝得多干脆，继续说道：“我要你仔仔细细地查一下，平城最近都有什么人来落脚，有没有可疑之人，其中又有谁左腿有疾，若有线索速速报我。”
“和那件连环凶案有关？”这下子绯鱼倒来了些兴趣，不管她在不在衙门当差，都已经习惯逢案去想，何况是如此重要的案子。“我看大人是破案心切了吧，我看过上头的文书，怎就见得凶犯在我们平城，你的做法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不成？实在是案情过于复杂，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各县皆要如此行事，不能放过任何珠丝马迹。”
绯鱼眼珠一转：“大人那里一定有跟案子相关的案卷可否让我一看？不然我对案情一无所知，可办不好差事。”
方才还不肯帮他做事，这会儿又应承了，裴清野警惕地看着她道：“这些乃是机密，你没必要知道，照我的吩咐办事即可。”
他脸上浓浓的不信任，写着休想让我同意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