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云彩渐渐暗淡,随着天光没入黑夜,柳景明在掌灯时分才回到家。
绯鱼眼光一扫方给他倒上茶水:“阿舅身上没有酒味儿,看来并非贪酒晚归。”
柳景明无奈地坐下来:“绯鱼啊,你怎么还惦记着当差那档子事,瞅你阿舅像人犯是不是,每天回来先得让你审一审。”
今日他可没去饮酒,衙门里的吏员这几日全都很安份,皆因大老爷说了,只要裴三公子在的一天,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懒散。有绯鱼丢差事这事在前,有点脑子的都警醒起来。鉴于连环杀人案的凶犯已潜入青州地界,林捕头将衙役们分了三班,轮番外出巡街,裴清野带着四个随从不定时出现在城中各处。
没等绯鱼提起新邻居的事儿,柳景明先郑重地告诫她近来要小心些,那连环杀人案的公文绯鱼也看过,不过后来她的差事被裴清野给整没了,而且上头交办下来的差事轮不着她,有林捕头顶着,县尊大人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她办。
“阿舅,这案子听起来就棘手,要是凶手没逃到平城,或者他突然就迷途知返就此洗手不干了,那裴三公子就一直呆在县衙不走了?”
她的小心思柳景明如何看不出来:“你只要记得我交待的话,少出门小心些,其他事就不必管了。”
“那不行,我是为阿舅着想,要是凶犯一日不归案,县衙就一日不得消停,想想你都几日没喝上小酒了?”绯鱼说着手中变出一把酒壶,晃动着里面的酒酿,引得柳景明目中一亮。
他摇头笑道:“别想贿赂我……噫,闻着像是前街巷子酒楼里的红玉酒,你今日出门了?”
“并未出门,是隔壁杜家差人送来的,他说认得阿舅,有上好的羔羊肉。好了,这下有酒了,阿舅不如跟我说说案子的事?我可以办过近百桩案子的神捕,可比那什么神捕世家的人强多了!”
柳景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酿,美滋滋地啜了口才道:“别想,哼,我还不知道你,看着胆大包天,其实看见血就晕,人家那叫捕神世家,朝廷认他可不认你,不知天高地厚。往日跟着明哥儿他们胡闹也就罢了,正经的案子还是莫要插手。”
绯鱼气结,什么叫正经案子,难道说她以前所办的全都是不正经的案子?说起来她是该正正经经地办个大案,好叫阿舅和县尊大人大大地吃上一惊,那她带刀捕快的宏愿岂不是板上钉钉了。
喝着酒吃着菜的柳景明没发现自家甥女不出声了,他在想杜安平,此人他有印象,只是给他办了些该办的文书,就是过于客气多礼了。突然想起一事,说道:“杜安平其实你是见过的,那日你与裴三公子不是在路上救了个昏迷不醒的人吗,那个人就是他。”
绯鱼闻言回过神来,不由大奇:“原来是那个布商,怪不得有钱买下东边的宅子。”
彼时商人多金,钱财皆是一车一车,那处宅子是柳家小院三倍大,地方格外宽敞,若是好好收拾出来必是不错的。柳景明有些黯然,绯鱼跟着他虽然不缺吃喝,可到底是委屈了她。
“你说咱们把西边的小院子买下来,如何?”
柳家院子东西两边都空了许久,东边宅院大,西边却比柳家还要小些,绯鱼不解地问:“咱们买院子做什么。”
“我是想啊,买下来西院打通,咱们住着也宽敞开阔些不是吗?”他抬头打量厅堂中的摆设,瞬间觉得墙薄梁矮,当初来到平城匆匆买了这座小院一住就是十七年,如今绯鱼大了,正该住得精致些,吃用也要讲究起来,起码得买个婢女给她使唤。
“可咱们就两个人,何曾不宽敞过了。”
绯鱼想,她这里过得快快活活地,从未有一日嫌过不好,倒是阿舅时时提起,不过文人嘛,总是喜爱多愁善感,县尊大人那般富态,还常常拉着夫人玩月赏风,比她家阿舅还要酸。
第二日一早,绯鱼睡到天光大亮才打着呵欠离了床榻,柳景明已经出门上衙门去了。她随便吃用些便收拾停当出门,昨日春婶子请她前街一行,得去瞧瞧到底所为何事,竟用得着谢礼。
一路上绯鱼收到不少关切的问候,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她不当捕快的好,无他,女儿家打扮的绯鱼称得上是个标致的女郎,好端端地谁愿像个男儿整日打混,此事令绯鱼悲叹不已,曲高和寡,世上就没人能懂她。
陈婶家的房门未关,绯鱼轻轻敲了几下,不见主人应声,走进去隐约听到有女子哭泣的声音,有道苍老的男声喝斥道:“好了!莫哭,为那等负心人有甚好哭的,听你阿母的话,退了亲事再寻个如意郎君便是。”
本已转为抽泣的哭声顿时大作,还夹杂着伤心的噎气,绯鱼此时能听出来哭着的是陈阿婶家的宝奴姐姐。怪道上次陈阿婶说她的婚事不太顺畅,竟闹到了要退亲的地步!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转身蹑手蹑脚要走时,却想起宝奴姐姐待她实在不错,若真有能帮到的地方,难道她能不管不顾?
绯鱼收回了离开的脚步,对房中商议要事的陈家人叫道:“陈阿婶宝奴姐姐,我来找你们了。”
里面一阵慌乱,哭声猛地收住,跟着陈阿婶出来一见绯鱼今日的打扮,愣了愣笑道:“这身可比周家办喜事那日要好看得多。”
想起那日她一身喜庆连头上都扎着红布条,手里还捧着条鱼,绯鱼忍不住微讪,忙对跟出来的宝奴道:“宝奴姐姐的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阿婶不与你做胡饼新食?快些洗洗我与你上街买几个去。”
宝奴忍不住发笑,可想起自己的糟心事又忍不住怆然。
陈父也从屋中蹒跚走出来,重重地咳一声,宝奴低低地唤道:“阿爷。”
绯鱼行了一礼:“陈家阿爷,到底出了何事?”
“唉,让宝奴娘说与你听吧,我是管不了了。”说罢摇首叹气地出门去。
陈阿婶将绯鱼拉进屋坐下,将事情讲与她听,却是宝奴自幼与表兄定的亲事,说好明年便要过门,哪知陈氏娘家那边生了变故,道是陈家表兄喜爱上了别的女子,在家中闹着不要娶表妹,宝奴这里可是一心一意等出嫁,听闻此事哭泣不止,看得陈阿婶心疼不忆。
“那阿婶想让我做什么?”
绯鱼磨拳擦掌,准备去将陈氏表兄揍个屁滚尿流,不料陈阿婶却想得通透,干干脆脆地道:“戏文里说羞把那负心人恨,既是他家有了二心,大可不必等下去,退了亲事便是,我请你来却是想让你带宝奴出去走走,最好是到庙里求求姻缘,这事还真得你来,保管灵!”
原来不是打架是去上香啊,绯鱼颇有些失落,挠挠头道:“可我没上过香,也不知道怎么求姻缘。”
这能行吗?面对绯鱼深深的怀疑,陈阿婶笑得眯起了眼睛:“放心,这些全不用你管,你呢只要带宝奴在你身边就好,我对你有信心!”
“等等,阿婶为何觉得宝奴姐姐跟着我就能求到姻缘?”
“自然是街坊们说的,就拿周孟两家的亲事来说,你不就是他们的媒人吗?”
怪道春婶子说要她去牵红线,她堂堂未来带刀捕头……不对,已经是前捕快,居然被当成了旺桃花的锦鲤?
期间宝奴曾数次想要开口,均被陈阿婶挡了回去,绯鱼无奈地应下来,上香而已不费太多功夫,还是做捕快好,她一点也不想被人当成旺桃花的锦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