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河却完全无视掉她的狼狈和错愕,迈着沉沉地步子朝她走过来,“病逝?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镇江府有多少人都知道,我和大哥根本就不是张彦夫妇的儿子,我们是他们两个人去丘山打柴的时候捡回来的。”
“我们兄弟应该是安田人,我爹曾经是安田知县,你爹有一年去安田做生意,赔了本,无颜回镇江府,就逗留在安田,无意中招惹了几个市井无赖,其中有一人患有先天性的心疾,冲突之下,那无赖发病死了,其余几人边说此人是你爹所杀,便闹到了县衙。”
“后来我爹查明真相,还了你爹的清白,并且了解到了他的情况,给了他足够的盘缠,遣送他回到镇江府。”
“一年之后,你两周岁,你爹做生意赚了钱,想起之前我爹的恩情,便带着妻女去安田道谢,当日,两人交谈甚欢,你爹也有意攀附,就向我爹提起,要为你和我大哥定亲,我爹为人爽快,又觉得你爹人不错,加上当时喝了酒,就把事情给应了下来,两家当时就缔结了婚书。”
“结果,定下婚约不到三年,我爹遭人构陷,免了官职,我们全家陷入困顿,我爹一介文人,自命清高,根本不懂得如何经营日渐残败的张家,我娘一个妇人,不但要照顾刚刚出生的我,还要支撑起整个家。”
“日子过的捉襟见肘,我娘无奈之下,背着我父亲偷偷去镇江府找到温家,想要借着两家订亲的情分,希望你爹给予一点帮助,哪里料到,你那个唯利是图趋利避害的爹不仅不肯让我娘进温家的大门,反而把她当乞丐一样哄了出去,让家丁一顿责打!”
陈星河气的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俊朗的面目因为激动而变得狰狞扭曲,眉宇间冷厉之色更重,让人不敢直视。
温翘只觉得头顶一凉,一股压迫感迅速在她周身蔓延开来,捂在心口的指尖不住地发颤,声音变得干涩沙哑,“我……我爹不会……我爹很疼我的。”
“你别跟我说不会!”
陈星河嘶吼着,森寒的眸中瞬间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怒火,灼热浓烈地射到温翘的身上,好像要把她给马上烧着。
“那是你爹,他疼你,可是他对我们有多残忍,我娘挨了打回家,我爹知道前因后果,气的不轻,却又因为骨子里的迂腐清高,觉得丢脸,不愿意去镇江府寻事。”
“我娘一个妇道人家,被人欺负了,更是什么都做不了,后来没多久,温家就派人去了安田,要和我爹商量退婚的事情,我爹避而不见,我娘气急了,拎着棍把那些人砸出家门,死活不肯退婚。”
“大约又过了一年,我一岁大的时候,有一天夜里,温家忽然派人过来送礼,说温老爷觉得先前退婚之举是他的错,他觉得对不起我爹娘,便约了我爹娘,要去镇江府详谈。”
“我爹娘当时就觉得奇怪,为何温老爷派人送信不是白天送,而是鬼鬼祟祟地选在了晚上,送信的人说毕竟两家的孩子还小,若是白天约他们出去,被人看到,难免会诟病女方太过心急。”
“我爹思想固化,虽然贫穷,但却极其重视门楣规矩,听到温家的家丁这样说,也就不疑有他,当即就和我娘一起坐了温家派来的马车,来到镇江府。”
陈星河说着,忽然缓缓转头,看向树下放着的那个碧幽幽地瓷坛,声音中的压抑和哀痛不言而喻,“他们两个,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场标榜着歉意和愧疚的相邀,是一场夺他们性命的鸿门宴。”
温翘的心咯噔一跳,目不转睛的望着一身桀骜孤冷的陈星河,嘴巴里苦苦涩涩。
“马车根本就没把他们带进温府,而是直接去了镇江府后面的丘山,我爹娘去的时候,在丘山的醉忘亭,你爹正和前任的镇江府府尹把酒言欢,看到我爹娘,他直接挑明了意图,说要退亲,和府尹的儿子定亲。”
“那个府尹及是见钱眼开,看中了温家的家财,加上你爹有心攀附权贵,两个人简直就是臭味相投,我爹当然不同意,当时就和你爹与府尹起了争执。”
“你爹和府尹早就谋算好了,直接将我爹娘推下了悬崖,不但如此,那一晚,他们还杀掉了所有跟从的仆从和官差灭口,在后山上烧毁了一切证据!”
“可惜,苍天悲悯,我和大哥因为在惊恐中跌入悬崖边的瀑布后面,被水流冲到下游的岩石上,而侥幸活了下来。因为我们当时年龄太小,根本搬不动父母的尸体,而且我当时连两岁都不到,大哥考虑到我,便只得带着我仓皇逃命。”
“我们不敢去镇江府,更不敢回安田,只能沿着背离镇江府和安田的方向一路逃窜,后来……”
陈星河说着,浑然顿了顿,眼睛中迸射明明灭灭的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后来……如何?”
温翘看他陷入沉思,咬了一下唇角,才沙哑着声音问了出来。
这一次,陈星河并没有她想象中的暴怒,反而在她面前蹲下来,幽暗诡秘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她,竟举手擦了一下她噙着血丝的唇角。
“后来我们我们快死的时候,遇到了山匪,被他们劫到了山寨里,我们除了一身的仇恨,什么都没有,那个山寨的主人本想将我们留在山寨里,培养成山匪,可是在听到我们的经历之后,她改变了主意。”
“她改变了我们容貌,将我们送回了镇江府,镇江府的张彦夫妇,因为一直没有孩子,所以在一次外出之后,从外地领养了两个男孩回来。”
不用说,那两个男孩应该就是陈月泽和陈星河,温翘的眼睛动了动,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忽然有一种想要摸一摸他的脸的冲动。
“不过,很可惜,张彦夫妇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两个刚刚找到家的孩子,就又成了孤儿。”陈星河似叹息似伤感的说了一句,眼睛里闪烁过一抹残存的温情。
“这两个孩子,本来是要报仇的,是要对抗温家的,可是,在花神节的那一天遇到了那个叫温翘的女孩之后,一切都变了。”
陈星河的手在她的嘴角轻轻的划了一下,眼角边有一抹多年不见的舒朗。
那一年的花神节,于她、于他、于陈月泽,都是毕生难忘的。
当时的她作为镇江府最美的女子,在激励的竞争中,夺花神的名头,在花神节的那一天晚上被扮成花神,奉在灵丘河的花神台上,一支绝艳的绿腰,她舞的惊天动地,娇柔的身子将将那绿腰的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铺天盖地的飘带,绮丽动人的面容,使她尽显风采。
也是那一晚,花神台上的她成了整个镇江府瞩目的对象,不知道赢得了多少少年的心,这之中,当然也包括陈月泽和陈星河,她就像是天地间最耀眼的一支光束,在那一瞬间,照亮两人灰暗的心,只是当时他们并不知道台上的“花神”就是他们仇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