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前些日子闹匪患宵禁的事,林雱听说过,并且还接到过省厅下达的通知,要各县、镇、乡的警力配合剿匪。
“那么,你们到省城的第二天,都做了什么?”
“初六啊,好不容易去省城一趟,当然要好好逛一下了,先去了新盖的百货公司,又到西市看杂耍,中午去茶楼听说书,顺便吃午饭。”
难得陆天放如此配合,既不反唇相讥,也不顾左右而言他。
“下午呢?又去了哪里?”林雱面无表情地低头记录,用铅笔画着一些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明白的符号。
“陪纳兰校长去教育局了,申请新的教具、教材,出来后又一起去了东方书店,买了些书。”
“买的什么书?”
“让我想想,有李伯远的《官场现形记》、吴趼人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林大探长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到我家里看啊。当然,纳兰校长也买了几本字典。”
“这些都有证人吗?”林雱还是那副生硬的语气。
陆天放开始不乐意了:“林大探长,你真把我当贼了吗?我可是先后受过德国皇室、英国皇室表彰的绅士,做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以上我说的这些,你随时可以去教育局、书店、饭店、影戏院调查。”
林雱抬起眼皮瞟了陆天放一眼,继续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回翡翠镇的?”
“初七上午。”
“就是第三天,对吗?”
“对!”
“你们在饭店住了几晚?”
“当然是两晚。”
“那个饭店叫什么来着?”
“百乐大饭店!林探长的记性这么差吗?我刚刚说过。”
“百乐大饭店也是英国人开的吗?”
“不是!送我们去省城的威廉,是英国人,是东印度公司的驻地负责人!但是跟百乐大饭店没关系!”
“那么百乐大饭店是哪国人开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据说是法国一位富豪投资。”
林雱跳跃性的又问了几个已经问过的问题,只是换了种提问的方式,得到相同的回答后,这才问:“最后你们是怎么回来的?”
“当然是坐车,总不能是走回来的,纳兰老先生的腿脚可走不了那么远的路。”
“还是坐那位东印度公司威廉先生的车?”
“当然不是啦!”
“那是坐谁的车回来的?”
陆天放有点不耐烦:“林大探长,要问得这么仔细吗?难道前面说的那么多证据,还不够充分?”
“细节越多,证据越充分,才更可信。”
“那我要是不想说呢?”
“配合警方调查,是你的义务。”
“可我现在不想配合了,我不能告诉你谁送我们回来的,你会不会要把我抓起来?”陆天放又开始刺儿头了。
林雱再次抬起眼皮,与陆天放对视,目光如凛冬。
对方回答得太过流利,几乎不用思考,时间、地点、证人,滴水不漏,这让他不由升起疑虑,太像经过缜密准备的证词。
林雱想从中找出破绽,然而,陆天放毫无惧色,与他四目坦然相视,既不游离,也不闪烁。
两个人就这么用眼神刀光剑影斗了十个回合,林雱知道很难让陆天放再回答问题了,这才不慌不忙合上记事本,说:“暂时不会。当然,林博士说的这些,我都会一一核实,如果发现问题,还是会找你继续接受询问。”
“林大探长尽管调查去!现在,你们可以放解语回家了吗?”陆天放胸有成竹。
“当然可以。但是,没有警方的允许,她暂时不能离开翡翠镇。”
“没问题,随时配合警方调查。”
林太太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明白林雱问了那么多没用的鸡毛蒜皮琐事有什么用?为什么不直接拷问纳兰解语那个小妖精?
但是最后林雱说纳兰解语可以回家,她听懂了,非常不满地质问:“林雱!为什么要放了那丫头?”
“因为现在有人证明,二弟失踪那天,纳兰解语不在翡翠镇。”
“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在镇上,就不是二弟最后见到的人,跟二弟失踪的直接关系便不大。”
林太太恼怒:“怎么可能?!陆天放说她不在镇上就不在了?他一定是包庇她们做伪证!”
陆天放对林太太的胡搅蛮缠也十分不满:“镇长夫人,我可是守法公民,您这样污蔑证人,不太好吧?如果您觉得我是在做伪证,就请拿出证据来。”
“咔咔咔……”
又是一片闪光灯,镇长夫人不但殴打嫌疑人,还污蔑证人,这样的新闻一定很抢眼球。
林雱也觉得过分了:“小妈,他的证词是否可靠,我们警方会去调查。”
林太太越发激动:“可是我也有证人!毛小六亲眼看见纳兰解语那天中午还跟霏儿在一起的!毛小六!毛小六!你告诉他们,你都看见了什么?”
毛小六面露难色,一头冷汗:“我,我,我看见二少爷开着车,追着一个女孩儿往仙女泉方向去了……”
林雱追问一句:“你确定看到的女孩儿是纳兰解语吗?”
“这个……大概……好像……应该是吧?”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你到底看清了没有?”
“离得太远,我没看见人脸,就是背影,反正挺像解语姑娘……”毛小六的声音越来越小,冷汗越来越多。
“你确定看到林霏开车追随一位、背影酷似纳兰解语的女子那天,是初五吗?”
毛小六的冷汗更多了,他看看林局长,又看看林太太,他们的目光恨不能把自己吃掉。再看看大少爷林雱那张黑无常似的脸,更是紧张到爆炸,脑子全乱了,结结巴巴道:“那个,时间,过,过,过去太久了,我,我,我记不太清了,反正,反正大概,可能,应该就是初五吧?”
林雱面无表情看了林茂武和林太太一眼:“鉴于证据需要补充,现在不能逮捕纳兰解语。”
林太太现在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语:“林雱,你什么意思?你弟弟失踪这么多天了,你不但不着急,反而向着外人说话!该不会你是怕你弟弟跟你抢家产,所以盼着他死在外面吧?”
林雱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跳动,他在极力克制情绪,面对这样的后妈,他很无语。但还是要耐心解释,以理服人:“现在大家的证词有出入,陆博士已经证明二弟失踪那天,纳兰解忧不在镇上,并且她说出了红酒、咖啡、面包的味道,像她这样有认知障碍的人,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印象深刻,是不会知道的。所以,我需要进一步调查。”
陆天放一半同情,一半幸灾乐祸,似笑非笑看着林雱,内心却在为这位耿直,而又奉公守法的大少爷感到悲哀。
好在,林茂源一直保持着冷静。
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
“雯雯,你母亲累了,快送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还是交给警方来处理,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公平公正,找出你二哥失踪的真相。”
林振武当着那些记者的面,自然也赶紧表态:“镇长放心,我们警方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虽然林太太及不甘心,可释放纳兰解语已成定局,她万般无奈,恨恨抹着眼泪,在丈夫和女儿的陪同下离去。
围观的人们没能看到想看到的结局,不免失望。
不过,虽然恶少林雱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他那条恶犬死了,也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何况,今天还听到了不少有想象空间的故事。
比如,林二少偷拍纳兰解语,陆家少爷陪着纳兰姐妹进城看影戏,还住在同一间饭店,林大少因为害怕弟弟谋夺家产,而怠于调查二少失踪的案件……
这些都可以让人无限遐想,衍生出更多香艳绯闻、豪门恩怨的故事来。
于是,大家充分发挥八卦的潜质,脑洞大开,添油加醋议论着散去。
最后,仙女泉边只剩下陆天放和纳兰一家,还有那条散发着恶臭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