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副官似乎对陆天放的解释满意了，环顾机库四周码放的各种零件，感慨：“哎呀，造这么个飞机，怕是要花很多钱吧？都是陆博士自己的钱吗？”
陆天放看熊副官不停转动的眼珠，就知道这货一定没安好心，不定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于是道：“我这些年在国外，发明专利、奖金什么的，是挣了点钱，无忧无虑过完下半生是没问题了，可造飞机，还远远不够。”
“那陆博士的钱从哪里来？”
熊副官的眼睛闪着光，显出浓厚的兴趣来。
有种人，只要闻到了钱的味道，就好像秃鹫闻到了腐肉的味道。
陆天放却突然止住话题，哈哈哈笑了几声道：“突然想起，我的一位外国朋友刚刚送了我一罐咖啡，长官要不要喝一杯？”
“那东西啊……太苦了，洋人的玩意儿，也就钟表布料之类的东西好，吃的，还真享受不了。哈哈哈哈……”
熊副官也打起了哈哈。
他并没有忘记前两天陆天放是怎么驾着飞机从天而降，差点把自己压死的事儿。
但是，他跟钱没仇。
当他得知陆天放在造飞机后，心里便打起了小算盘。
飞机这东西他还是知道的，也曾在一些高级机密的文件中看到，各国政要高度重视，并有人预言，这种神奇的发明，谁能掌握在手，谁就能掌控未来战争的局势。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把这笨重的东西应用于战争，但既然那么多国家的政要都非常重视，并列为高度机密，就一定非常值钱。
老天爷让这么一大架飞机从天而降，落在自己头上，一定是预兆，说不定自己飞黄腾达的日子就要来了。
陆天放越不肯说资金来源，那就越有问题。
不过，暂时还是不要把这小子逼得太紧，免得他起了戒心，自己在各方面还是有些关系的，不妨先侧面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熊副官不再提飞机的事，转了话题：“其实我今天来这里，是有一事相求。”
“熊长官有通天的本事，哪里用得着我这平民百姓帮忙？您这不是寒碜我吗？”
“哎，陆博士太谦虚了，这事儿整个翡翠镇，还真只有你能帮上忙。”
“镇长也帮不了长官吗？”
“帮不了。”
“那么……长官说说看，看陆某能否帮得上。”
“听说陆博士有一部发报机？”
“噢……是有，搞发明，做实验，经常需要采购原材料，我用它来联系省城的助手，委托他办理，发报机当然是最快的通讯工具了。怎么，这个违法吗？我可是得到有关部门批准的。”
“不不不不不，博士误会了，我不是说这发报机不合法，我是想借用博士的发报机，跟上面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你看啊，玉玺突然被盗，我回去的日程就打乱了，总得报告一声，不是吗？”
“哦，这样啊，您不早说，吓我一跳。电台在这边，长官请。”
*
陆天放把熊副官带进一间简陋略显杂乱的办公室。
几张办公桌，堆满了图纸卷、铅笔、尺子，椅子随意散落着，茶杯里还有残余的茶叶和咖啡，墙上挂的黑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一只地球仪孤零零摆在文件柜上，像是被遗忘的孩子。
陆天放把其中一张桌子上的图纸和书籍挪开，才露出那台发报机。
“长官会发报吗？要不要我帮忙？”
熊副官摆摆手：“不用了，我有通讯兵。你可以出去了。”
“啊？”
“难道还怕我偷你的东西不成？也不看看这里有多寒酸，有什么东西值得偷？”
陆天放略一犹豫，马上转为笑脸：“哈哈，长官随意，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随时叫我。”
熊副官不耐烦地摆摆手，看样子，他不想发报的内容被人知道。
陆天放出了办公室，随手带上门，但并没有走远，而是依靠在门旁的栏杆上，点了一根雪茄，但并没有吸，而是夹在指尖，看着它燃烧时升腾起的烟雾，陷入沉思。
办公室里，传出“滴滴答答”的发报声，清脆而富有节奏，好像钢琴师在琴键上演奏一曲美妙的音乐。
当雪茄燃尽，最后的烟灰掉落时，滴答声终于停止。
熊副官带着通讯兵从办公室走出来，手上多了一盒雪茄，白手套显得格外刺目。
陆天放脸上又浮现出祖传的世态笑容：“长官完了？”
熊副官脸一沉：“陆博士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什么叫我完了？”
陆天放恍然大悟的样子赶紧改口：“我是说，长官的事情办完了。”
“这还差不多。有台发报机就是好，不用每次汇报，都要跑省城。”
“怎么不让镇公署采办一台？”
熊副官叹口气：“经费紧张啊……”
“哦……原来如此。”
关于北洋政府经费短缺的问题，陆天放早有耳闻，各地军阀其实都是各自为政，自筹经费，手段野蛮，中饱私囊，因而造成种种恶果，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但如果说紧张到了拥有上万人口的乡镇，连配备一台发报机都没经费，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那林镇长呢？他可是富甲一方，就想不出办法吗？好歹，促进邮电事业发展，也是文明的象征啊。”
“你说林茂源？”熊副官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似笑非笑“哈哈”了几声，道：“老狐狸向来公私分得很清楚哦。”
陆天放听出来了，熊副官对林茂源有不满的情绪。
按理说，林茂源应该没少在这位接印使身上花银子，但好像并没喂饱。
熊副官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听说博士是个发明家，那么，你会造这种可以发电报的机器吗？”
陆天放一时没弄明白对方因何有此问，满脸疑惑。
熊副官挥手把通讯兵打发走，压低声音道：“发报机这玩意儿，向来是从洋人那里采购的，价格昂贵，洋鬼子又不肯让利，没好处的事儿，现在谁还愿意做啊？”
“这跟我会不会造发报机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了！”熊副官凑近陆天放，两眼放光：“要是你会做这玩意儿，又能把成本控制下来的话，我可以出面促成采购事项，到时候，利润咱们三七开！”
“三七开？”
“你三，我七。有很多关节要打通嘛，那些都需要钱。”
“可是……”陆天放面露难色。
“好吧，四六，不能再多了！博士，不少啦！”
陆天放叹口气：“其实不是分多少的问题，这发报机，涉及的不仅仅是机械领域的问题，还有数学领域的问题，物理学领域的问题，等等等等，不是我一个人能搞定的。”
“五五，对半！”
陆天放摊开双手：“抱歉，不是我不想跟长官合作，实在是我做不出来这东西。”
熊副官一脸失望：“飞机那么大的东西你都能做出来，发报机这么小的东西做不出来？”
“这不是大小的问题，是研究领域不同的问题。”
熊副官用狐狸一样的目光盯了陆天放一会儿：“真做不出来？”
“真的。”
得到回答后，熊副官显然非常失望，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在这里，大步向外走去。
陆天放知道这种人如果没占到便宜，绝不会善罢甘休，眼下自己飞机实验到了关机时刻，最怕有人捣乱，于是在熊副官身后道：“我倒是认识一两个从事发报机领域研究的朋友，可以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一起合作。”
熊副官转怒为喜，停下脚步：“当真？”
陆天放点头：“当然了。不过他们都在国外，联系上他们需要一些时间。”
“没关系，我可以等，不过要快哦。哦，还有，如果让林茂武查到你跟玉玺被窃案有关，那可就谁也保不了你了。”
陆天放看着熊副官的身影消失，脸上的笑容渐渐凝结。
熊副官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总觉得，对方在提醒自己什么。
还有熊副官时时刻刻戴着的白手套，似乎如一星模糊的光影，在向他暗示着什么，但一时又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