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解忧一直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只剩陆天放和他的工人时，这才过去帮忙收拾东西。
陆天放却赶紧拦住她：“别动手！”
解忧用目光询问他为什么不能动手。
陆天放道：“你的裙子一尘不染，比月光还皎洁，被这些俗物弄脏了就不好了。”
解忧笑了：“脏了还可以再洗嘛。”
但陆天放还是坚决不让她动手，等工人把脚手架拆掉，滑轮装好，探照灯拆下，启程回去后，这才打开手电筒，和解忧肩并肩走在最后。
两人故意放慢脚步，与那几个工人拉开距离。
手电筒昏黄的灯光，形成一个温暖的光圈，照亮了脚下崎岖的山路。
一阵夜风拂过，陆天放闻到从纳兰解忧身上散发出的香皂味儿。
她是个很讲究的女子，即使在这偏僻的小镇，依然保持着每天洗澡的习惯。
她的头发总是顺滑如绸缎，皮肤总散发着带有花香的皂味儿，衣服总是熨烫平展，领口袖口总是白雪般洁净。
就连她开口说话，都带着一股芬芳清爽的味道。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陆天放显得很干脆，她专门留在最后，显然是有疑问想问自己。
“那我就直接问了，”纳兰解忧单刀直入：“车子是你沉到这里的？”
“嗯。”
“那林霏的尸体，在不在下面？”
陆天放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个嘛，你还是别问了。不知道是对你们一家最好的保护。”
解忧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来，非常严肃地说：“陆天放，我说过，我不需要你保护！”
陆天放第一次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大名，而且还用这么重的口气。但他只是叹口气，执拗地回答：“你用不用我保护是你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陆天放！陆博士！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很严重？”
“知道啊，我就是知道这件事很严重，你一个弱女子扛不下来，才决定揽上身的。”
“你怎么知道我扛不下来？”
“你怎么抗？是让年迈染有腿疾的纳兰老先生抗？还是让年幼患病的解语扛？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三长两短，他们俩可能就活不下去了。但是我不一样，我光棍一条，重要的是，我身后还有许多朋友，那些朋友颇有些能量，他们都能帮我。就算这事儿牵扯到我头上，林家也不敢把我怎样。”
解忧望着火光下陆天放坚毅的面庞，忽然鼻子一酸，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的关心自己。
以前也曾有过追求自己的男人，但他们要么是年轻气盛的冲动，要么只是口头上说说，真遇到事的时候，他们跑得一个比一个快，上一分钟在海誓山盟，下一分钟就面如死灰地逃离了，唯恐逃得慢。
陆天放就不同了。
他从未说过喜欢自己，也没有信誓旦旦，更多的时候，像孩子一样任性又骄傲。
可一旦知道自己遇到事儿了，不需开口，他便用自己的方式把事情处理了。
虽然这种不征求她同意的行为，有点自负，有点冒犯，可这个乱世，能为女人不顾前途，甚至个人安危，一门心思对你好的男人，可遇不可求。
陆天放看她半天不说话，有点紧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话太重？太难听？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只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之，请纳兰校长原谅。”
纳兰解忧却笑了，这一笑，如满天乌云散去，露出月华：“博士以后还是唤我的名字吧，‘校长先生’地喊，把我都喊老了。”
“啊？”
“我不叫‘啊’，我叫纳兰解忧，博士可以直接称我纳兰，或者解忧，都可以。”
陆天放一时懵了，虽然只是一个称呼的小小改变，但这是不是意味着，与她的关系更近了？
“好啊，那我以后就唤您……”他想了想，直接称呼名还是有点冒犯，“唤您纳兰好了。不过，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您也不要博士长博士短了，在国外，我认识的那些博士，各个都是须发花白秃顶肥胖的老头子，每次听到大家叫我博士，总觉得怪怪的。”
纳兰解忧笑得更开心了：“想不到您也怕被人唤老了，那好吧，以后，我就直呼您天放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往前走，拐过一道山梁，月光下，隐约看见不远的路边停着一辆轿车。
陆天放止步，脸色有些凝重。
纳兰解忧认出，那辆车应该是专员张幼麟的。
他怎么会把车停在这里？
陆天放站在原地不往前走，解忧便跟他一起站着。
停了一会儿，车门打开，张幼麟的秘书从车上下来，朝陆天放走过来，到了两人面前，声音和悦礼貌地说：“陆少爷，专员想请您到车上说几句话。”
陆天放一反常态，冷冰冰道：“请你转告专员，本少爷今天累了，什么人都不见！”
“陆少爷……”
陈秘书还想再劝几句，无奈陆天放已经把脸转到一旁，看都不可能他，陈秘书深知这种肢体语言，是拒绝沟通的意思，无论再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进去，只好道：“专员这几天会一直待在翡翠镇，得出空闲，会亲自登门看望陆少爷的。”
陆天放只是冷哼了一声。
陈秘书转身回到车上，轿车启动，很快消失在群山间。
聪明的纳兰解忧看出来了，陆天放和那位京城来的专员之间，一定有不寻常的关系。
“天放，你认识他们？”
“不认识！”陆天放生硬地回答，然后又觉得语气不好，担心解忧误会，赶紧又缓和了语气补充道：“我怎么会认识他那种身份尊贵的人？”
纳兰解忧听得出，陆天放这话语中，怨气居多。他一定认识张幼麟，关系匪浅。但既然他不愿意说，应该是与张幼麟有过不愉快的过往，解忧决定暂时先不追问。于是把话题转回到打捞沉车上。
“对了，你确定沉车上没留下线索吗？”
陆天放面色恢复了正常：“线索嘛……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线索。”
“我想知道，我们大家都是平安的，我不想我的家人处在危险中，更不想这件事连累你的前程。”
陆天放点头：“我明白，不过请放心，他们不会找到任何能定罪的证据。这么说吧，他们永远找不到尸体。只要没有尸体，这件案子，只能做失踪处理。”
但纳兰解忧似乎并不轻松：“在你处理轿车的时候，确定没人看到你吗？”
“肯定会有人看到。那天，我是故意驾车在镇上兜了一圈，目的就是造成林霏开车离开翡翠镇的错觉。”
“你想让大家以为是林霏驾车离开，但能确定没人看清车里的人是你吗？”
“这个……不好说，应该没人看清吧，车速快，又是阴天，光线不太好，还有雾。”
解忧担心道：“我现在担心的是，杀死林霏的真凶，早就把我们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现在没有行动，也不举报，是因为目前他的处境还算安全。如果一旦有证据指向真凶，我怕，他会毫不犹豫跳出来，咬死我们。”
陆天放倒是一点也不在乎：“那不正好？我们就能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凶。”
解忧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你说得很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陆天放眉峰一挑：“你想到什么了？”
“天放，你不觉得，今天现场少了一位重要的人物？”
陆天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重要的人物？翡翠镇比较重要人物，好像都在了……”
“你看到熊副官了吗？”解忧提醒。
“哎呀，好像是没看到他。你不会怀疑他吧？不可能，他才来翡翠镇几天啊，虽然嚣张了点，不过跟镇上的人没有任何瓜葛，跟林霏更是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林霏？没有动机啊。”
“开始，我也没往他身上想，觉得他没有任何杀死林霏的动机。可刚才你那句话提醒我了，真凶一定会找一切机会嫁祸，或者消除证据。林霏死的时候，到过现场的，除了我们一家，就是你了。真凶肯定看到我们了，所以，一直在想方设法把疑点往我们身上引。林霏偷拍的女孩儿，不止解语，为什么林太太只发现了解语的相片？还有，在你试飞那天，误坠镇公署，熊副官看见你时，第一反应是拔枪杀了你，而不是审问清楚你到底跟玉玺失窃有没有关系。这很不正常，他是接印官，玉玺的下落不应该是第一位的吗？”
陆天放听得眉头紧蹙：“好像有道理，可是，林太太抓解语也好，去仙女泉起尸也好，熊副官都不在场啊。”
“是啊，他为什么每次都不在场？你想想，他自从来到翡翠镇，哪次有热闹不是往前凑？偏偏林霏失踪这么大的热闹，他反而不出现了？这正常吗？”
陆天放陷入沉思。
“这的确很反常，可也说明不了什么。或许熊副官在官场多年，比较谨慎，这种事情，有意回避呢？”
“回避？可据我所知，熊副官却每天都到林府走动，催问玉玺的下落，兼为林太太寻找林霏出谋划策。”
陆天放半晌无语。
他几乎没跟熊副官这个人打交道，唯一的一次，就是熊副官到机库借电台用。
那一次也是不欢而散。
通过谈话，他能判断出，熊副官是个险诈的小人。
这种人，心眼多如牛毛，估计整天就想着怎么算计人吧？
陆天放叹口气：“我就说，熊副官突然找我借用电台，有点奇怪，一直想不通他意欲何为？现在看来，他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熊副官真是凶手，他应该就是想试探一下，我对林霏的死，到底知道多少。”
“熊副官去找过你？”
“嗯，”陆天放点头：“还说要跟我合作制造电台，他负责采购，利润对半分。”
“你答应他了？”
陆天放一脸不屑：“我怎么会跟他这种人合作？而且是做肮脏的交易！”
纳兰解忧松口气：“你做的很对，还是尽量不要跟熊副官打交道。”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陆天放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不怕这些小人！可是，如果真是熊副官杀了林霏，他为什么要行凶？动机是什么？”
“这个，我也不清楚，恐怕要调查一番了。”
陆天放略一思忖，道：“我在国内，还是有几个神通广大的朋友的，我可以托他们打听一下熊副官的底细。”
纳兰解忧也有此意：“那再好不过了，但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他察觉到。”
前面不远传来零落的狗咬声，婴儿的啼哭声。
两人抬头，看到前面明灭的灯火。
这一路太短了，感觉还有许多话没讲，便已经回到小镇。
纳兰解忧道：“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林霏的案子正在风头上，最近除了上课，最好还是少接触。”
陆天放表示理解：“明白，小心无大错嘛。明天上课的时候见。”
他目送解忧的背影一直消失在黑夜里，这才吹着口哨，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陆家大院。
但一进门，就看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