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雱连夜赶回翡翠镇时,已是第二天凌晨四点,天还未亮。
他既没有回林家,也没有回镇警局,而是直接去了陆家大院。
陆天放还在被窝里,看到风尘仆仆的林雱突然闯入,并没有太多吃惊,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林雱还在路上的时候,陆天放的助手就从省城发来电报,汇报了林雱的一举一动,并告诉他,林雱似乎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证据。
陆天放知道谎言迟早会被拆穿,再缜密的谎言,也总有疏漏。
只是林雱这速度也太快了。
“林大探长,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赶了一夜的路吧?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让梁叔给你准备客房。”
“不必了,陆博士好觉,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似这般安然躺在家中睡觉。”
“那……要不,准备些早点,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我可没资格跟陆博士这样的大人物一起用饭。”
陆天放假装没听出林雱话语中的讥讽:“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嘛!小时候你最喜欢来我话蹭饭,没记错的话,你最爱吃的一道菜是嫩笋炒腊肉。那时,每次你犯错你爹罚你不许吃饭,你就跑到我家来,我娘就会亲自下厨给你炒两个小菜。”
林雱目光动了动,但仍保持冷漠,面无表情道:“我现在的口味已经变了,不再喜欢吃嫩笋炒腊肉了。”
“哦,那真是太可惜了,现在嫩笋炒肉可是我的拿手菜。”
“怕是比不上陆伯母当年的手艺。”
“你还没试过怎么就知道比不上呢?”
“陆伯母说过,做人贵在诚,做菜也一样,只有充满诚意,才能做出最好吃的饭菜。像你这种满口谎言的人,想必做不出好吃的饭菜来。”
“哦,所以说,林大探长小时候天天跑我家吃饭,就是因为你们林家的人,都做不出好吃的饭菜来啊?”陆天放言语中有所指。
林雱当然听出来了:“陆天放,你就靠耍点小聪明,逞一时口舌之快,有意思吗?”
“有意思啊!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少废话,看在小时候吃过陆伯母做的饭菜的份儿上,我给你体面,不用手铐,你乖乖跟我回警局。”
“哎呦,看来我是沾了我娘的光,才有这般特殊‘照顾’。林雱,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我们之间的情分,突然生疏了?我在欧洲的时候,给你写过很多封信,可是你一封都没回。后来听说你去了日本,还以为你没收到那些信,又托人辗转打听到你日本的地址,可是无论我寄出多少封书信,都一样石沉大海。这次回家乡,你索性与我形同路人。这么长时间,你只来过我家两次,上次是几天前借探照灯,这次是来带我回警局。你倒说说看,到底我哪里得罪你了?”
林雱索性把头扭向一旁,看着院子里一棵长势茂盛的菠萝蜜树,浓密的枝丫间,结了许多,各个都有足球那般大小,藏在绿叶后,像调皮的孩子躲猫猫。
陆天放叹口气:“好啊,既然你不回答,那我也不跟你回警局接受调查。要不你就把我强行抓走吧!”
林雱转回头,瞪着他没好气地说:“陆天放,你不要总是耍赖,以为什么事还像小时候那样,耍个小聪明,就能解决问题。”
陆天放此刻完全没有了大博士的矜持,完全一副受了委屈的孩子像:“我怎么耍赖了?我怎么耍小聪明了?我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林大探长今天的话好高深哦,我一句也没听懂。”
林雱的脑门上开始冒烟:“陆天放,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明白什么了?我是真糊涂啊,大探长,你给个提示好不好?”
林雱被陆天放撩得火起,终于忍无可忍道:“陆天放,我知道你从小就激灵,诡计多端,可当年你也不该背地里使阴招,夺了我出国留洋的机会啊?你要那么想要,可是直接跟我说,我让给你就是!”
陆天放愣了:“什么?你说当年,是我背地里使阴招,夺了你的机会?”
“当年选拔考试的时候,我笔试成绩是头筹,省里定下来保送的也是我。可到最后录取时,洋人却选了你,而你的成绩,是倒数!如果不是你背后使了什么阴招,怎么可能夺去我留洋的资格?”
陆天放听林雱发完脾气后,乐了,乐得前仰后合,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雱被笑得有点发毛,强忍怒火问:“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陆天放像小孩子似的,笑得有点岔气,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林雱:“原来你是因为这个跟我过不去啊?哈哈哈哈哈……”
“很好笑吗?”林雱一脸严肃。
陆天放好不容易忍住笑,问“为什么那时候你不来质问我呢?”
“我做人有我的底线和尊严,就算去不成,也不想被人耻笑。再说,夺去机会的人,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让我如何去争?如何去问?如果换成是旁的什么人,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虽不念往日情分,我却不能无情无义。”
陆天放听了,长叹一声:“林雱啊林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有话直说!”
“当年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真的误会我了。”
“如何误会?我倒看你如何解释!”
陆天放娓娓道来:“你还记得,当年参加留洋的选拔赛,我根本不想去,是你硬拉着我,给我讲了很多很多大道理,最后,为了陪你,我才勉强同意去的。”
“没错,开始是我劝你去的,你伪装得还挺好,让人以为,你真的不想留洋。”
“林大探长,不管你信不信,当时我是真的不想去,我那时候对洋人完全没好感,身边的人都把洋人传得邪恶野蛮,都说被选中的人将会送到魔鬼的老家,我当然不愿意了。再说,我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去了也是白去,根本选不上的。”
林雱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当时真那么想?”
“我发誓,当年真的没动过一丁点要去的心思,甚至都准备好了送你出国的礼物。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被保送出去的那个人,一定是你。但万万没想到,最后,他们来接走的人,竟然是我。”
“你当时不知道选上的人是你?”
陆天放摇头:“真的不知道。”
“不是你父亲用重金贿赂了洋人?他们说,是洋人点名要你,才把我顶替掉的。”
陆天放点头:“是洋人点名要我,这点没错,但不是我父亲行贿。”
“那是什么?”
“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参加选拔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人吗?”
“记得,那天大家都忙着复习功课,只有你,拿着自己做的木头小鸟在玩儿。那木鸟飞得又稳又高距离又远,但是,不巧却惊了一匹拉着车路过的马,差点摔伤车里的洋人。”
“那个人,就是德国慕尼黑皇家拜仁高等技术学校的校长。他捡走了我的木鸟,后来派人把我请到了他的住处。”
“你被洋人带走时,我还担心你再也回不来了呢,毕竟,冲撞的是个洋人,连官府都让他们三分。”
“我也以为自己要完了,可没曾想,到了他的住处,他不但没责怪我冲撞之过,反而非常热情,用最好的巧克力和糖果招待我,还说,对我设计的木鸟结构非常感兴趣,跟我聊了很多关于木鸟的问题,最后还问我愿意不愿意到他的国家进行学习深造。我那时候对拜仁根本一无所知,果断拒绝了他的邀请,告诉他只想待在家里。”
林雱用将信将疑地目光看着他:“果真?”
陆天放用一种侥幸的语气道:“是啊,当初的我很傻很天真,压根不知道自己拒绝的是一次绝好的,学习世界级先进技术的机会,不知道当时的拜仁汇聚了许许多多一流的学者。幸运的是,校长并没有因我的拒绝而放弃,反而动用一切关系,告诉当时的清政府,无论如何,他都要收我这个学生。他说,我有这方面的天赋,如果不加以开发,是一种浪费。但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名额,顶替了你的名额。如果我知道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我坚决不会同意的。”
林雱的目光柔和下来,不似刚进来那会儿生硬冰冷:“如果是这样的原因,我可以接受。毕竟,那位拜仁学校的校长没有选错人。如果选了我,我还真成不了你这样的发明家。”
陆天放脸上重新露出阳光般的微笑:“这么说,你不生我气了?”
林雱立刻又恢复冰冷:“就算我原谅你抢了我留洋名额的事儿,不代表今天不带你回警局。”
“哈,只要能跟林大探长冰释前嫌,别说跟你去警局走一趟,就算走十趟,走一百趟,我也心甘情愿。”
林雱依然没有表情:“但如果让我证实,你是我弟弟失踪的元凶,我绝不会放过你。”
陆天放笑了两声,站起来:“那么,林大探长,我们走吧。”
“嗯?就这么跟我走,不问问我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几句?”林雱有点意外,觉得陆天放这次太爽快了,不太符合他一贯刺儿头的本性。
陆天放倒是坦然:“公道自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