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爱呢哪去了 第十一章 理解
双方沉默了不知多久，可能就是眨眼的工夫，也可能是几个小时。因为宁妻的哭泣已然停止了，披散的长发彻底遮挡了她的面孔。
才是三十出头的女子鬓角就花白了啊。
也不比姜静烟大多少的女人老态横秋，宛若四五十的阿姨辈。
“最近有条新闻斩获了上千上万的赞。”杯里的茶水凉了个透，或许本身是她自己正是透心凉。“一只猴子妈妈不畏老虎的威猛，把孩子从恐怖庞大的敌人口中夺了回来。”
“你想表达的是什么？”宁律师盯着茶几的一角，神情是那么的专注，仿佛那偏狭局促的角落就是他的人生展图。“是批评我们虎毒不食子，身为父母连畜生都不如吗？”
“是啊，也有这层意思。”姜静烟扣着茶盏，指甲一下子拗断了，她那么在乎以靓眼的形象获取关注的人竟然一丝没有察觉，也不觉得痛。“一只母猴子都可以不顾生命危险，明知送死也偏往虎山行。她为了孩子死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怕没面子，怕丢人，怕别人的指指点点吗？怎么，这些会要了你们的命吗？既然要不了命，你们又在怕什么？”
宁律师垂落眸子，五官渐渐变得淡薄，仿佛是被一层雾纱笼罩。“要的不是命，是一辈子。你明明什么都不懂，我们夫妻的事你懂什么？”他黯哑地开口。
“其实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姜静烟顿了顿，“我要说的是，这只母猴子从虎口里抢回小猴子后，小猴子全身心的信赖母亲，始终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肚皮。我想就算下一刻母亲和他一起被老虎吃掉，他也心甘情愿吧。”
“你问我们拿什么保证双胞胎的幸福？有了缺陷的孩子怎么能获得幸福？我想说的是，我不清楚拿什么去做保证，但我能保证失去了父母的关爱，他们就必然不会幸福，完全没有幸福的可能性……”
“别讲得那么冠冕堂皇！”宁律师站起身，他这样的人也能失态，真不好讲是姜静烟太厉害了，还是他自个儿心虚得太严重。“等我们夫妻死了，谁照管他们，谁保护他们，谁还能陪着他们？！”
他吐了口浊气，拍了拍妻子的肩头道：“送客，我忙了一天，早午饭全没吃……我要吃饭，饿坏了。”
“不劳烦两位驱赶。”姜静烟不是喜欢欣赏他人狼狈的变态，更不是愿意由他人大呼小叫的受虐狂。“我怎么进来的，我就会怎么出去，大大方方……桃李，咱们走，早点儿回家休息，明天还要早早去探望我们住在医院里的小小委托人，被父母丢弃的双胞胎兄弟。”
她走到玄关，想起什么回头道：“啊，差点儿忘记了。宁律师，我不懂你们的夫妻事，也没兴趣了解。你不想饿死，都要讨饭吃，双胞胎也是同样，他们在医院里在和缺陷作斗争，努力艰难的活着。我看见的是这一点，这一点就足够了。我想你饿的不是肚子，是心灵吧。”
姜静烟和宁光荣是两种类型的人。
前者癫狂得神经质，后者理智得神经质。
姜静烟刚毕业那会儿参加了成功年轻律师代表宁光荣的校友演讲，她坐在第一排，眼神中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渴望，没有爱恋，静静的一个人格格不入。
她像是走神，一个字也没听去，也如同专注，把他的话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这样漂亮又知性的女孩子，正是宁光荣所喜欢的类型。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在他第二次特意为了她返校时，亲眼见到她以欺负郑灵龙为乐后，那美好的梦幻画面全然碎裂。
不多久，他就通过父母朋友的牵桥搭线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不出半年顺顺利利地迈入了结婚的殿堂。
外人可能认为他对这位仅能算是清秀的妻子感情不够深刻，却没留意到他是真心的爱慕才会选择她相伴一生。
她是他完美的另一半，他也会成为完美的那一半。
有一天，完美的生活戛然而止。
就犹如姜静烟那砰的关门声，几乎震裂了他的心脏，难以教人负荷。
姜静烟大步走向电梯间，卢桃李追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猜我能怎么办？”姜静烟戏谑地答：“我可能是你心目中的女神，可我并不是神。你以为翻身都不会的双胞胎真是我的委托人？他们能够和我签订聘用合约吗？有些话就是说说罢了……”
“说说罢了？你说够了，心满意足了，就罢了？你这不也是自我满足吗？”
“我再是自我满足，也比某些人冷酷无情，也比你无理取闹强。卢桃李，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你在闹什么别扭，为什么不肯说出来？”
是你先不肯说的，和余钟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卢桃李摇摇头，眼下没空思考儿女情长，关键是医院里躺着的双胞胎能否活得下去。
电梯缓缓往上爬，姜静烟盯着慢到离奇的数字变化，鲜红的色泽，刺激得眼膜都痛了。
“宁律师有错吗？从国家也在倡导的优生优育的角度而言，没有错吧；从医院医生威胁他的妻子不剖腹产就会母子皆亡的角度而言，也是委屈的吧。”
“你再激动，再愤慨也没有用。你不是抚养他们的人。就算这一对双胞胎侥幸活下来，失去父母的庇佑，他们又能走得多远？你能照顾他们一辈子直到死吗？”
“所以，你和我没有两样，大家全是再自我满足。起码我还能和宁律师据理力争，你能做什么？冲我发脾气是你最大的本事。”
“这种时候，冷眼旁观，与掬一把同情泪的于双胞胎而言是一模一样的。他们需要的不是我们，我们也无法被他们需要，因为我们同样不需要他们。”
“嘲笑和同情的效果没什么差别，你没注意到宁光荣夫妻的表现吗？他们才是最痛苦的人，你再这里感同身受的悲伤个什么劲儿，明后天吃顿丰盛的大餐就会把这点儿小烦恼抛诸九霄云外了。”
卢桃李确实没注意到宁光荣哪里痛苦了，他的妻子倒是很难过，有目共睹。
“泪水是最不值钱的，最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代表什么。大家都是再一厢情愿……人生一场戏，你又何必太计较。“
“放心吧。”姜静烟道：“就算暂时没有办法劝宁光荣签署手术同意书，，在国家接手以前，医院也不会置之不理的。法律是不允许的，否则就形同与杀人。直到有福利社收养他们为止，医院不至于把双胞胎就丢到大街上。”
要担心的是肠梗塞的哥哥能否再坚持两三天，不停吐奶的他还在拼命争取着平安渡过每一天。
“你的观察力还是不足。”姜静烟走进电梯，将卢桃李推拒在外。“作为惩罚，你乘下一班电梯，哼。”
他还在茁壮成长，是进化中，不是结束时。
翌日，姜静烟先去医院看了看双胞胎，吴雨晴见到她还欣慰的以为她会帮忙。
不料，姜静烟冷淡地道：“你误会了，我就是来瞅瞅他们死没死。死了的话，你的哭相肯定很有趣。”
吴雨晴简直快恨上了姜静烟，无法理解男朋友郑灵龙怎么会有个这样讨厌的前辈。长得挺漂亮的，心肠那般歹毒。
“看见了吧。”姜静烟指着吴雨晴隐忍的神色对卢桃李道：“这就是所谓的自我满足了。她不去恨抛弃儿子的父母，翻来恨我这个无关的人，就是由于我没有按照她的心愿提供帮助。语气说她是在可怜双胞胎，不如说是在找个合适的对象发泄仇恨。”
吴雨晴再解释什么，姜静烟也没有听的意思，她不是祥林嫂，也喜欢身边出现祥林嫂。
她大摇大摆地再次出现在宁妻面前，不管对方是倒垃圾，是去超市，还是到阳台晒衣服，总是能瞧见姜静烟嬉皮笑脸地朝她打招呼。
最后无论宁妻是出于何种感情，对姜静烟的无可奈何，或者是对儿子们的母爱天性，她还是请她再次跨进家门。
姜静烟是从来不会客气的人，宁妻沏茶的工夫，她翻腾出了一大堆幼儿读物。宁妻扔下茶杯，就跑过来阻止，徒劳无力。
“你们名字都取好了？字典都快被翻烂了呢。”姜静烟的洪荒之力，不是宁妻一个文文弱弱的懦弱妇女能够抵挡的。
宁妻嗫嚅地动了动嘴唇，好一会儿才答：“没有取好。他，外子写了张清单，想根据孩子的性格再做决定。”
开了个头，宁妻的心声就犹如潮水滔滔奔流而出。“他买了双胞胎的婴儿车，我姐姐家有两张婴儿车，都不要，说是要最好的。”
“他还特意去国外出差时买了一堆牙刷，我就笑他才出生的小孩儿哪里用刷牙的？”
“他说这里的空气不好，想要换一套房子，于是拼命的工作赚钱，为孩子门赚钱……有一次连着五天没休息，最后流着鼻血累到晕倒。”
“姜律师，你可能认为我们很冷血，亲骨肉也可以不要。但我们真的，真的，很想爱他们……为了他们，我们承受了多少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