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更,马厩边草屋里有鼾声响起。
伙房对于个吃货来说,不啻于天堂,被楼誉罚去伙房打下手,哪里能叫罚,简直就是变相奖励。
弯弯这几天过得甚是快活,她看起来人小体弱,长得又端正讨喜,关键是能吃,不管人家厨子做什么,都非常捧场大喊好吃,因此也不用怎么卖萌,就深得厨子们喜爱,重活苦活根本轮不到她做,新鲜吃食却是第一个尝。
几天下来,她大快朵颐,有空去射箭场上混混,消个食,然后继续吃,到了晚上就捧着滚圆的肚子回草屋一觉睡到天亮,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这让弯弯真心觉得,前几天那一架打得太值得了。
此时,这个非著名小吃货正打着小鼾,趴在草屋的土炕上睡得正香。
“弯弯,几天下来从军歌吹得越发好了。”睡梦中,容衍端着野鸡粥,眉目含笑地看着她:“我们弯弯那么聪明,以后一定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
阿爹那么厉害的人都说我是才女,我肯定是个大才女。弯弯心里高兴,笑得见眉不见眼,将从军歌吹得越发找不着调子。
画面一转,还是容衍,手把手教她武功,甚是耐心道:“想练什么?阿爹会的,都能教你。”
弯弯眼珠乱转:“嗯……逍遥步。”
容衍:“为什么喜欢练逍遥步?”
弯弯高兴道:“适合逃命。”
容衍……
画面再转,漫天沉黑雾霭之下,弯弯点燃了松塔枝叶,呆呆看着容衍的身影在火光中渐渐消失,火光熄灭,她亲手把容衍的骨灰收敛入罐,然后在异迁崖顶,一把把随风散去。眼泪已经流干,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扼住,痛得无法呼吸。
阿爹,你从此活在微亮的晨光中,在漫天的晚霞里,在也西草原千日草上,在狩水之畔,还有……在弯弯的心里。
楼誉站在土炕边,看着弯弯趴在炕上的睡相,良久不语。刘征试图上前叫醒弯弯,被他伸手阻住。
看见炕上的弯弯睡梦中微微翘起的嘴角,楼誉失笑,这个小鬼梦到什么了,笑得那么高兴。
可是过了不久,只见那微翘的小嘴渐渐低落,睡得正香的小孩儿在睡梦中哽咽起来,眼泪从眼角渗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盯着长长眼睫毛上那滴泪珠,楼誉觉得分外刺目,沉默片刻,突然大声喝道:“小鬼,太阳都晒屁 股了,还不快给我起来。”
弯弯身子一震,睡梦中嘟囔着骂了两句,眼睛也不睁,咂巴着嘴翻个身,继续睡,没有半点要起床的意思。
楼誉磨牙,亲自上前,运掌如风,在弯弯屁 股上狠狠打了两下:“小鬼,起来,否则糕点我吃完了。”
说罢,故意打开包着的锦帕,把锦绣新做的糕点,放在弯弯鼻子底下逡巡。
甜美的香气萦绕鼻端,弯弯鼻翼扇动,猛地一个激灵,跳了起来,两眼朦胧地伸手乱抓:“给我,给我,吃的给我。”
楼誉志得意满,把一块栗子糕塞 进弯弯嘴里,然后披头盖脸地扔了套黑云骑的常服过去:“换上,我们要出发了!”
弯弯下意识地咀嚼着糕点,两眼茫然地把头上的衣服扯下来,呆呆道:“去哪里?”
楼誉头也不回地走出草屋:“赶快换好衣服出来,带上兵器骑上马,一炷香内校场集合,咱们打草谷去。”
弯弯并不知道什么是打草谷,听楼誉口气好像是要去打群架。
看在最近糕点越做越好吃越送越勤快的份上,那就勉为其难地帮他打一架好了。
慢吞吞换上楼誉扔过来的衣服,在地上踢腿打拳比划了几下,只觉得宽窄胖瘦无不合身,比起之前那套缠手缠脚,挽袖子扯裤腿的衣服好太多。
衣服好像刚刚洗晒过,干净清爽有股阳光的味道。很久没穿新衣服了,弯弯收拾停当走到门口,又忍不住扯扯衣襟拉拉袖子,左看右看,心中甚是满意高兴。
正高兴间,门口传来个凉凉的声音:“小鬼,别臭美了,穿得再好也是块黑炭。”
只见赵无极靠在门上,出声嘲笑。
他和弯弯之间的梁子结得既深且长,实在看这个小鬼非常不顺眼,绝不放过半点挖苦讽刺的机会。
弯弯撇撇嘴,也不理他,走到门口手做圈放在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得得马蹄响,大红不出意外地飞奔过来,后面不出意外地跟着它的粉丝——那匹身高腿长的黄骠马。
看到黄骠马,赵无极眼睛一亮,急匆匆赶前几步,大喊:“黄龙,过来。”
黄骠马停下,看看昔日主人,再看看大红,四蹄不安地刨了刨地面,犹豫片刻,打了个响鼻,又摇头晃脑地跟着大红而去。
“啐,没良心的家伙。”赵无极脸色难看,狠狠吐了口唾沫,摩拳擦掌有心上去把黄骠马硬扯回来,又明白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黄龙彪悍,仅凭自己是无论如何拉不回来的,只好悻悻地看向弯弯。
弯弯看也不看他,顾自把离光往腰间一插,翻身上马。
自从草原和楼誉赛马之后,弯弯才是真正认识到军马的厉害,虽然嘴上不承认,心里也佩服得紧,所以一改往日骑马光辔无鞍的野路子,二话不说地给大红配上了全副的军式镫绳马鞍。
难得大红竟也没有抗拒,只是不舒适地蹭来蹭去,跑两步扭一下,可怜堂堂野马王,就这么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了好几天,才勉强找回从前的节奏。
赵无极眼见弯弯要走,大急,这才想起自己厚着脸皮找过来的目的,赶紧冲过去拽住对方的缰绳不撒手,抹了把脸,极其巴结地挤出丝笑:“小鬼,不,弯弯……兄弟,以前是做哥哥的不对,要打要骂随你,哥哥今天给你赔不是了。”
弯弯生性豁达,见对方先放低 身段道了歉,便大度地挥挥手,表示算了,一勒缰绳打算走。
不料赵无极依然拉着不撒手,弯弯在大漠长大,一根肠子通到底,闻弦音知雅意的本事基本为零,哪里懂得赵无极的意思,见他死拽着缰绳不放,于是皱着眉头不解道:“还有事?”
赵无极像吞了只带毛猪蹄一样,涨红着脸嗫嚅道:“确实有事,弯弯兄弟,你已经有了大红,能不能……把黄龙还给我?只要你肯把黄龙还我,哥哥我一定抢把朔国将军的配刀送你。”
黄龙走后,赵无极只得凑合着骑其他的战马,怎么都觉得各种不适应,这也不够好,那也不够快,比黄龙差远了,念念不忘几乎成痴。
眼下就要去打草谷了,在以骑兵作战为主的草原上,一匹好的战马可平添一半的战斗力,所以楼誉前脚走,他立刻后脚蹭过来,打算不惜一切代价,把黄龙求回去。
弯弯瞅瞅黄龙,摸摸后脑勺为难道:“可是它现在认的主人不是我,是大红,要不,你求求大红去?”
赵无极愣了,看看昂首挺胸一脸不屑的大红,再看看紧跟在后的黄龙,两眼发黑,呃……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