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之 松翠阁
醉月居是上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来往皆是达官贵人，最便宜的一道开胃菜也要一两银子，门槛之高，不是一般小户百姓迈得进去的
车马到了门前，赵无极和刘征掀开帘子，楼誉牵着弯弯的手，下得车来，率先朝楼里走去。
站在楼匾之下，仰头看这楼，窗桌椅门面无一不透着富贵，就连匾额上的字都遒劲有力，架构清奇，显是出自名家之手。
辛、月、尸？”弯弯手指点着匾额上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脸迷茫，什么吃东西的地方，起个名字那么难听。
“扑哧”刘征喷笑，赵无极算是给面子，嘴角 抽 搐，极力控制着不笑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楼誉也忍俊不禁，没想到跟着才华绝艳的容衍生活了十年，弯弯竟然还是个小文盲。
“是醉月居。”楼誉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阿爹学富五车，能书会画，经史子集信手拈来，虽不是当代大儒，但被称为才子却是绰绰有余，他平时不教你念书识字么？”
弯弯想起以前被容衍逼着念书的日子，脸上烧红，讪讪道：“阿爹倒是想教来着，是我一看到那些书啊字啊就头痛，看上一会就想睡，比什么都灵光。”
楼誉见她小脸涨红，难得地有了羞愧之意，忍不住大笑，揉 了 揉她的额发，道：“弯弯啊弯弯，为什么有你在就让人那么开心呢？”
废话，不开心干嘛要和我在一起。
弯弯不满嘟囔，一行四人步入楼中。
还要过一会才到饭点，醉月居里人不多，迎客的堂倌肩上搭了条雪白的毛巾，正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打瞌睡，忽然听到车马声，条件反射地睁眼跳起来，只见迎面而来那四人，当头那个年轻男子一身宝蓝长衫，身后两个大汉高大精悍，腰间各挂着一个黄铜虎头坠，想必来历不凡，就连那个最小的孩子，眉眼之间都有一种清贵之气。
便知来了贵人，不敢怠慢，转头声音宏亮地高喊了一声：“有贵客到！”脚下踩着小碎步，连忙热情迎了出来：“贵客一共几位，楼上还是楼下？”
这问话里有学问，若答的是楼下，那便是财力一般的客人，内行的人皆知，醉月居的堂桌分四等，最末等的是一楼的西座，那里偏阴见日头的时光少，也没什么景色；三等的是一楼东座，那里阳光足也可打望街景，就是靠大门近，偏吵闹；二等便是楼上外堂，爽净透气，居高临下；而最头等的，自然就是楼上的雅座，以木格吊窗描花茶帘隔开来，独成一个小天地，清静幽雅，既隔开了眼光和吵闹，又闹中取静，凭栏远眺市井风光尽在眼底。
刘征是个懂行的，拿出一两银子扔到堂倌手里，道：“楼上雅座。”
堂倌接了银子笑得越发殷勤：“谢爷赏咧，楼上请。”领着四人上了楼，心里揣度着四人的身份，便妥妥地引到了靠里一雅座上，躬身打开茶帘子：“贵客气度高雅，看看这松翠阁可满意？”
雅座以一五扇红木屏风挡开，雕花木画，中间云母镶嵌绣了副雪压青松图，意境洒脱高华。
刘征看向楼誉，楼誉点头道：“岁末雪压枝，不失青松翠，松树有风骨，就这里吧。”
堂倌眉眼笑成条缝，弓腰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客请进。”又抬头高喊：“楼上松翠阁，摆起。”
早有人送进了茶具，泡了茶来，堂倌手脚麻利地用白毛巾抹了遍桌子，摆上茶具，笑道：“不知道贵客喝什么茶，不如先尝尝鄙店的迎客茶，是今年雨前收进的云雾。”
言毕给四人每人斟了一小杯，茶一入白瓷杯，清香四溢。
刘征端起抿了口，赞道好茶。又见手里的白瓷茶杯精巧典雅，上面还描着飞禽走兽，竟是邢窑中的上品，吃惊道：“雨前云雾价值不菲，就连茶杯也是邢窑出的，这醉月居的迎客茶排场好大。”
楼誉抿了口茶，微微一笑：“吴尚泽有的是钱，这点子茶叶请得起。”
堂倌儿早把蜜饯凉菜小点心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弯弯夹了块甜糕吃着，道：“吴尚泽是谁？”
楼誉道：“刚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锦衣男子，他是吴氏这一代的长孙，醉月居就是他家的产业。”
弯弯嘴里咀嚼着，含糊不清道：“哦，就是那个穿得像孔雀一样的。”
赵无极和刘征忍不住笑，人家宣平侯风流倜傥，气度翩翩，，若被他知道有人说他像孔雀，非气得半死不可。
楼誉却颔首，大有同感：“没错，吴尚泽整天穿得花枝招展，果真像只整天就知道开屏求偶的孔雀。”
宣平小侯爷此时正在家里拥裘观舞，饮酒作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耳朵根子燥得像用酱油红焖过。
这边堂倌上来问菜，他眼光尖，见之前刘征等人看楼誉眼色行事，便知道一行人中，这宝蓝色长衫的年轻人是正角儿，便恭恭敬敬站在楼誉身边，将店里的酒水菜肴流水价地报了一遍。
他口齿伶俐，连说带唱地报了轮菜名，弯弯听得眉飞色舞，抚掌大笑：“说得真好听，可我什么都没记住。”
这些菜名附庸风雅地用诗词为名，你连醉月居都不认识，当然记不住，楼誉笑着摇头，挑弯弯喜欢的肉食点了一遍，又点了轮点心糕饼，然后说了几样素菜羹汤。
堂倌高唱一声：“好咧，贵客稍候，这就上菜了。”
转眼间菜肴上齐，弯弯哪里见过那么讲究的吃食，拿着筷子发愣，竟是不敢下筷。
楼誉诧异道：“平时吃饭都和饿急了的狼似的，今天怎么就斯文起来了？”
弯弯指着菜肴：“萝卜也能雕成花，晶莹剔透的多好看，还有那条鱼，简直就是条金色的龙，眼睛还是樱桃的，吃了可惜。”
楼誉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她的碗里，淡淡道：“无论怎么像龙，它实际也是条鱼，又有什么不敢吃的？”
一时间酒足饭饱，弯弯固然是吃得心满意足，就连刘征和赵无极亦是大快朵颐。
楼誉和刘征、赵无极喝酒聊天，三句不离本行，又说起了军中事务，边塞敌情。
弯弯吃饱了，端了果浆子靠着窗边的雕花美人靠，居高临下四处打望。
楼下拐角处，一个白发蓬乱的盲眼老头拉着二胡，身边坐了个小女孩，衣着破烂，瘦骨伶仃，约莫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因营养不良，干黄细少，软软地贴在头皮上，正拿着根竹笛，滴滴答答地配音。
一曲了，老头儿颤颤巍巍道：“各位贵客，茶饭之余，听首曲子消遣，长坂坡、单刀会、从军曲、西厢记，想听什么曲子且道一声，老儿和孙女给您奏来。”
弯弯见这老头虽衣打补丁，但整洁干净，不卑不亢，连说话都带着曲调，韵味十足，顿觉得十分有趣，趴在窗棂上看究竟。
这时围观中有好事者叫了声：“别尽唱些凄凄惨惨的曲子，叫人难受，不如唱个喜乐的，大家欢喜下。”
老头儿点头，二胡弦一挑，便是一曲欢乐活泼的喜相逢，小孙女使劲吹笛子，笛音高昂跳跃，竟也能跟得上节奏。
弯弯想起自己虽然从头到尾只会吹一首曲子，还吹得荒腔走板，但说起来也是个会吹笛子懂音律的，此时见小女孩吹得起劲，便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听得高兴处，合着曲子用手在窗台上打起了拍子。
正陶醉投入时，却听曲子嘎然而止，楼下传来一阵踢打辱骂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