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子】之 思远人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她的阿爹,就是容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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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拐角处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壁上用金线绣了只小小的金色虎头。
全上京城只有凌南王府的马车上绣有金色虎头,而站在马车边上的那个俊朗的年轻男子,自然就是楼誉。
这并不是回凌南王府的必经之路,楼誉从宫 中 出 来,一路在车中闭目养神,只听得车夫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弯弯小将吗?”
弯弯两字入耳,楼誉眼睛睁开,掀帘一看,却只看到那熟悉的黑色衣角在街尾处一晃,人已经拐弯进了小巷。
小巷的尽头就是镇国公府,楼誉早知弯弯进了上京城,必然会探寻容衍当年的事情,只是没料到,她竟然如此准确地找上了镇国公府,想必容衍临死前已有交代。
楼誉既然决定要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弯弯,便不再犹豫,也不打算有半点隐瞒,只是想找个适当的时间告诉她,却没料到,她自己已经找上门来。
该让她知道的,总是要让她知道,就如春天的沙尘暴,冬天的暴风雪,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怎么都躲不过。
楼誉沉思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令车夫跟了过来。
走得近来,正好听到容晗和弯弯的对话,他便替弯弯答了这个问题。
此言一出,弯弯倒还好,容晗却觉得那句话似把开山大斧劈入心底,直砸得一颗心几乎要从破碎的胸腔里跳出来。
霍然转身,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你再说一遍,她的阿爹是谁?”
楼誉走上来,静静地凝视他,道:“弯弯是你哥哥的养大的孩子,容衍没有死,他在梁朔边境待了十年,一手养大了弯弯。”
容晗惊喜欲狂,平时开腹剔筋正骨亦稳定无比的一双手垂在身侧,紧捏成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确定看向弯弯:“可是她,她刚才说不认识容衍。”
容衍……容衍,原来阿爹叫这个名字,真好听。
弯弯似喜又惊,不知所措,喃喃反复默念容衍二字,眼睛里似有水光,如破碎的水晶在眼底闪啊闪,终于滚珠似地掉了下来。
楼誉走到弯弯身边,碰到了她的手,毫不犹豫轻 轻 握 住,对容晗道:“你不要怪她,容衍并没有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其中道理,想必你懂。”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任凭容晗一向镇定自若,此时也乱了方寸。这件事情牵涉过大,虽有楼誉亲证,但容晗必须要再确认一次方能放心。
深深吸了口气,对弯弯道:“我兄长叫容衍,是镇国公府的长子嫡孙,十年前遭遇剧变,生死不明,你说是他把你养大的,可有信物?”
弯弯抬起朦胧的泪眼,哽咽着,小心翼翼地从脖子上摘下了那块玉佩,捧在手心里。
玉佩她一直贴身戴着,温 软 光洁,羊脂般润泽细腻。
这玉佩容晗自己也有一块,是容家儿子出生时的落地礼,乃和田碧玉所制,世所罕见,又是天机老人亲手雕琢,绝无仿造的可能。
一见玉佩,容晗再无半点怀疑,一向温润的性 子,此时却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大哥他还没死,他真的没死,太好了,娘若是知道这个好消息,不晓得要高兴成什么样子。”
楼誉眼里有着深深的痛惜和不忍:“容晗,我遇到弯弯的时候,你大哥已经不在了。”
这不啻于将人抛上九霄云外,然后再打入黄泉地府。
容晗的笑容倏然凝结在脸上,摇头不肯相信:“化功散的药性虽烈,但兄长既然能撑十年,就能撑得更久,只要不动内息,不让毒性扩散至经脉,就要不了他的性命,他躲在边塞与世无争,没有什么动手的机会,怎么会死?”
容晗越说越是激动,拉起弯弯的手就往府里走:“走,随我回府,详详细细告诉我兄长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要害死他?”
弯弯眼前浮现出那一夜的情形,泣不成声,脚步踉跄着随他往镇国公府里走。
楼誉见容晗眼眶发红,略有狂态,知他乍喜乍惊,激动过度,又见弯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快要噎过去一般,心中不忍,便拉住弯弯道:“容晗,今天就这样吧,中间的是非恩怨纠葛弯弯其实并不明白,今天我先把她带回去,关于容衍的事,日后我必会清清楚楚给你个交代。”
容晗哪里肯放,反而抓得更紧,凝视楼誉,语气里冷意料峭:“楼誉,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我知道,那个人还是不肯放过我兄长,一直派人在追杀他?还是你在害怕……”
容晗一手指向弯弯,冰冷入骨地说出那几个字:“害怕被她知道,当初我兄长身中的十倍化功散,就是你父王亲手下的药!”
字字如冰刀霜剑刮心剐骨,弯弯全身猛然一震,冰天雪地里似被人在天灵盖上扎了个洞,冷气嗖嗖地灌进来,就连四肢骨髓都冻僵了。
不可置信地看向楼誉:“他说的是真的?”
楼誉觉得她的手冷得几乎像块冰,原本灵动的眼底竟有了丝裂痕。
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只觉得即便面对十万大军,再险恶的军情,也没有如今天这般棘手。
弯弯无法接受地又问了一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楼誉静静凝视她,良久:“是,是真的。”
弯弯的手从他的手心里滑落,楼誉伸手去够,竟没有抓住,只觉得掌心空空的,那种空虚蔓延至心底,直教人无比失落。
“弯弯,这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随我回去,我再给你解释。”楼誉急道。
“弯弯,凌南王府就不要去了,你还是随我回去,既然到了上京,自然住在你阿爹的家里。”容晗在一边道。
“容晗!”楼誉急怒,暴喝:“你忘了,容衍还是大逆罪人,负罪之身,延及后人,若被人知道弯弯的身份,恐怕她也难逃一死,你难道想害死她吗。你兄长忍辱负重,那么多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说,为的是什么?!”
这一声暴喝如五雷轰顶,把容晗猛然震醒,楼誉说得没错,万万不能让人发现了弯弯的身份,自己愤恨之下,竟失了考虑,到底不够周全。
两人在这边暴怒争吵。
弯弯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容晗所说的那句话,这么多年阿爹毒性发作时痛苦挣扎的模样,那晚化功散侵入五脏六腑,阿爹临死前吐出的黑血,历历在目。脑子里轰然乱响,眼中尽是凄楚绝望。
楼誉转头,见她两眼发直,目光涣散,神志渐有溃崩之像,大惊失色,急忙把她扶住,大喊:“容晗,快!”
容晗亦发觉弯弯不对劲,运指如风,急速点了弯弯几个大穴,最后一指点向璇玑穴,弯弯只觉得眼前一黑,身 体 软倒,晕了过去。
楼誉稳稳扶住,拦腰抱起,对容晗道:“她年纪太小,受不得那么大的刺激,怕是要激出病来,我先带她回去,容衍的事情,我现在只能粗略告诉你一句话,安宁公主死了,他也再无求生之意。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日后详细再和你说。”
说完,抱着弯弯头也不回地走向马车。
容晗此时也渐渐冷静下来,见弯弯如此,大悔自己过于莽撞,也知不能过急,长叹道:“我闭了她的几处大穴,先让她好好睡一觉。”
见楼誉把弯弯抱上车,又想起什么,急行几步赶上道:“楼誉,弯弯她是个女子。”
楼誉眼中精光一闪,语气中有寒意料峭:“你怎么知道?”
容晗见他并不惊讶,便明白他早已知道,松了口气道:“我刚才把过她的脉象,你不用再去找别的太医,待会我派人送个安神凝智的方子过来,服了药睡一觉就好了。至于兄长的事情,我自然是要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