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玉人斩
“弯弯,你到底在哪里?”
容晗在长街上脚步匆匆,眉眼间是深深的焦虑和担忧,手心里捏着的那张紫云小笺已被汗水浸湿,墨迹有些模糊。
多谢,莫寻。
短短四个字,透露出的绝决了断之意,让容晗心惊胆战,平时开膛剖腹针灸火炙都稳如泰山的手,此时垂在身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已经彻夜未眠地寻了许久,小院附近、国医馆沿途、周边的十街四十九巷……寻了个遍,仅仅这皇城长街就来回走了数十趟。
问过隔壁的大娘,街口草帽铺的大叔,小院附近卖菜的阿婆,路边卖花的姑娘……见人就拉住比画弯弯的容貌身高,问有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
若不是见他长得温润俊秀,人家只怕会以为遇到了个疯子。
可是寻了那么多地方,问了那么多人,都找不到弯弯的踪迹,她消失得极其彻底,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弯弯到帝都不久,不能说足不出户,却是很少出门,对这里的街巷路况并不熟悉,更没有一个可以投奔的熟人。
妆奁衣衫都在,家里连一个铜板都没少,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她能去哪里?
难道一个人出了城?
容晗简直急疯了,脚步匆匆往正阳城门赶,打算再找守城门的兵卒问一问。
正阳门是帝都九门中唯一开放,供百姓出入的城门,其余城门皆为战备所用,平时紧闭,由羽林军把守,闲人不得擅入。
弯弯如果要出城,只能走正阳门。她容色出众,见过的人多少有些印象,说不定会有线索。
他心里着急,大步流星,平时一炷香可到的路程,只花了盏茶功夫。将将走到城门处,听到身后传来个清脆的女声,带着一丝惊喜。
“容大夫,好巧啊。”
容晗回头一看,那女子木钗布裙,提了一个空篮子,却是方筝。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他。
方筝心中惊喜,跑过来笑道:“容大夫,你也要出城去挖草药?我正好也要去,听说景山那里的忍冬长得正好,南坡的疏林中密密麻麻一大片,我打算去采些回来,制成药丸子治热病是再好不过了。”
容晗无心与她寒暄,点头应道:“方大夫好,我不是出城采药,我在找人。”
方筝这才注意到,他似乎一夜没睡,满眼血丝神情憔悴,脸上尽是焦虑,和平时温雅从容的样子大不相同。
他一向都是淡定自若的,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焦急无措的模样,方筝满肚子的话顿时噎在嗓子里,也跟着急道:“容大夫,你在找谁?我帮你一起找。“
“就是前几天在国医馆门口等我的那个姑娘,她不见了。若你看到她,请务必告诉我。”
容晗向方筝点点头以示感谢,便径直往城门方向去,刚走得两步,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整个人如遭天雷轰顶霹雳炸身般顿住。
城门附近的青石城墙上挂着一张悬赏通缉的画像。
以往官府悬赏通缉画像都只有一个头脸大小,但这一副却足足有两尺长,以往即便是最作恶多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最多悬赏也只有三千两白银,这一次悬赏的金额也是三千两,却是黄金。
足见官府对这个被通缉之人有多么重视和势在必得。
守城司的官兵如临大敌,个个神色严峻,照着画像一一核对出城之人的相貌。
两个锦衣卫统领模样的人站在边上,看到年轻女子,便叫过来,用一块白布遮住女子的面部,仔细看对方的眼睛,核对半天后才肯放行。
如此古怪诡异的检查方式,自然非常耽误时间,等着出城的百姓在城门处排起了长队,怨声载道。
还有一些等不得的,小意地摸出些银两,偷偷摸摸塞到那些官兵手中,希望能通融一下。
却不料,使惯了的手段今天不管用了,这些平时贪婪得像蝗虫一样的守城司官兵瞟一眼锦衣卫,咽咽口水,朝行贿的人喝骂一句,万般不舍地将捏在手里的银两扔了回去。
方筝拉住一个排队的中年妇人:“大婶子,这是怎么了?”
“姑娘,你不知道啊,听别人说昨天陛下在宫中遇刺,这不,锦衣卫在满城搜捕刺客。”
妇人摇头晃脑卖弄刚刚打听来的小道消息,朝那巨幅缉拿画像怒了努嘴,压低声音:“我还听说,那刺客是陛下的老相好,因爱生恨,行刺不成自己反而受了重伤,啧啧啧,真是作孽哦,宫廷大戏不演则已,一开场就惊天动地啊。”
方筝不待她说完,便道了声谢,打住了她滔滔不绝的八卦,转头看向容晗:“容大夫,今天估计是出不了……”
话说了一半,却看见容晗脸色煞白,紧紧盯着城门石墙上挂着的那副刺客的画像,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
方筝惊诧万分,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那画上是一个女子的全身像,素白长裙青丝如瀑,看起来纤瘦娇柔,脸上蒙着面纱,看不见容貌,只露出一双冷冷的眼睛。
虽然画师完全没能描摹出这双眼睛冷意、杀气、灵动等各种神韵的万分之一,但容晗只用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个一直在心底盘旋,自己却不愿意面对的最坏可能,成了现实。
像在冰河里浸透后又被置于火堆之上,心里一阵彻骨寒冷之后是火灼般的疼痛,有那么一瞬间,脑中尽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但容晗毕竟不是一般的乡村愚夫,短暂的急怒和惊慌之后,反而恢复了冷静。
锦衣卫这般如临大敌地全城搜捕,说明还没有找到她,她肯定还藏在城里的某个地方。
听说她受了伤,此时帝都所有的医舍估计都在锦衣卫的监控之下,去买伤药难免露出形迹。
而那个梅花盛开的小院里却有很多药材,自己又是最好的大夫,她需要疗伤,说不定已经回了家。
想到这里,容晗心中稍定,捏紧拳头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往城里走去。
方筝看着容晗的背影,又看看那副画像,想起前几天那个在阳光下浅笑清丽的少女,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心中震惊得无以伦比,万万没想到,容大夫的心上人看起来弱不胜衣,实际上竟然是那么生猛的角色。
孤身进宫行刺大朔帝国的帝君!这实在太让人惊讶,太让人不敢相信,完全超过了方筝所能想象的范围。
看向容晗背影的眼光便十分复杂。
按照大朔律例,窝藏刺客是要被五马分尸的。容大夫此刻应该趁早出城才有可能逃过一死,可是他却毫不犹豫地转头回了城。
同样是女子,自己若能得他如此生死不离的相守相护,此生亦算无憾了。
说不出是羡慕还是落寞,方筝心里又酸又苦,看着容晗远去的背影,突然银 牙 一 咬,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向容晗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