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八拍蛮
容晗心里有事,脚步自然就飞快,一步并两步往回走。
走过皇城长街,往左拐进边上的横街,越过卖玉石首饰的铺子,再拐一个弯,就是小院所在的四十八深巷。
四十八深巷,巷如其名,非常深,足有四百八十丈。两边的居民皆是白墙木门,户与户之间隔很长,平时清幽安静,少有行人。
容晗刚刚走进巷口,梅树的阴影里忽然冒出来一个高大魁梧的壮汉,气势汹汹地朝他冲了过来。
其实这个壮汉并没有冲过来的意思,只不过他心里很着急,看到容晗又过于高兴,脚步的频率就比平时快了一点。
他身高腿长,蹬蹬蹬踏着地面大步流星走过来,踩得积雪咯吱作响,带出一阵劲风激得树上的簌簌而落,看起来就好像恶狠狠冲过来的一样。
容晗脸色一变,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原来的步伐节奏往前走,手却往怀里一探,再伸出来时,指缝中已经亮晶晶拈了根细细的银针。
就在两人相隔只有五步时,容晗突然急行几步,几乎是撞到了那壮汉的身上,指缝间银光一闪,拈着那根细小的银针刺向他胸前的天池穴。
容晗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他是神医,自然知道哪些穴位是可以要人命的。
银针虽然细脆,一碰即断,但到了神医的手里,却可以成为夺命索魂的大杀器。
侯行践有片刻怔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书生模样的贵公子竟然会主动出手攻击,而且攻击的角度竟然那么准确而精妙。
情急之下只来得及用手掌护胸,挡在银针的尖头之前。
“哧”,银针刺入了他的掌心,一滴鲜血顺着针尾滴落下来。
侯行践皮粗肉糙,这点伤根本不算个事,却看见容晗动作极快,这边银针刚刚刺入他的掌心,另一只手又拈着根银针向他的颈部刺来。
“停!”侯行践大喊一声,急退两步,躲过那根要命的银针,单膝跪地,右手捏拳放在胸前,恭敬道:“容公子,末将是专程来找你的。”
单膝跪地,右手捏拳头放在身前,这是黑云骑独有的行礼方式。
容晗脸色骤变,那个人,那个人竟然真的来了。
侯行践知道,这位容公子和自家王爷之间的纠葛,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目前情况紧急,没时间多解释,便依足楼誉的吩咐,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手掌一摊,呈在容晗面前。
那块玉佩小巧玲珑,晶莹润泽,在他的掌心里莹莹生辉,仿佛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芒。
容晗一见这枚玉佩,瞳孔紧缩,眼中已有雾气弥漫。
这是容衍临死前赠与弯弯的玉佩,由天机老人所雕琢,绝难仿冒,除了容家子女三人各有一块外,世上绝对找不出同样的第四块。
“我家王爷说,她现在危在旦夕,看到玉佩,还请您随末将走一趟。”侯行践把楼誉交代的话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虽然眼前的黑云骑将领没有说清楚“她”是谁,但此刻容晗已经心如明镜,再无怀疑。
终于找到她了,她还活着,心里一块大石落下,;却又听到她危在旦夕,心情瞬间再度抽紧。
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心弦先松后紧,情绪大起大落,容晗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却当机立断,不待对方说完,挥手打断道:“她在哪里,请将军带路。”
本来以为还要再费些,没想到容晗比自己还急。侯行践松了口气,王爷没说错,看到这块玉佩,容公子果然是毫不犹豫,连想都不想就会跟着来。
站起身准备带路,忽然眼中精芒一闪,身形极快地将容晗挡在身后,脚步不停,如猛虎下山般扑向巷口,从墙后拎出一个娇小的人影,巨掌掐在她的脖子上,厉声道:“你是谁,竟敢偷听!”
方筝被他摁在墙上,只觉得颈部如被铜箍铁扣,喘不过气来,有窒息之感。
涨红了脸挣扎道:“没错,我都听到了,为防止泄密,你们必须把我一起带走。”
侯行践这才看清楚,自己掌下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容貌清秀端正,却瞪圆了双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要不想泄密,还有个更方便的方法。”侯行践语气寒冷,掐住她的脖子,缓缓收拢五指。
此次事关重大,容不得他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软。
眼看方筝细小的脖子就要被折断,容晗急忙拉住侯行践的手道:“将军且慢,她是我们医馆的大夫。”
侯行践一愣,虽然还是扣着方筝的脖子不放,手里的劲却是渐渐松了。
“方大夫,我不管你为什么跟着我,我的事情也希望你不要多管。现在我让你走,但你必须保证,此间发生的以及你猜测到的一切,都必须保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
容晗看着方筝,神色冷峻,一字一句如千金重锤。
方筝亦看向他,丝毫不退,眼底尽是不自知的深情和果决:“容大夫,我和你一起去,你要救治那位姑娘,有不便之处我可以从中协助,除了我之外,你去哪里再找个懂医术的女子来帮你?”
“不行!”容晗断然拒绝。
这是涉及生死的大事,窝藏钦犯重则五马分尸,轻则枭首,断断不能让无辜的人参与进来,徒然赔上性命。
方筝使劲用手扒着侯行践的大掌,奈何他力大无穷,手掌似铁,又哪里能动得分毫,泄气道:“我一定要去,否则你们就把我杀了吧,你杀呀,杀呀。”
侯行践自十五岁加入黑云骑,之后长居军营,纵横沙场,打过交道的女子,包括自己亲娘在内也不出寥寥一掌之数,虽然中间有个女扮男装的弯弯,但也是雌雄不辨,大大咧咧当成兄弟一般,哪里见过那么不讲道理的耍赖刁蛮。
掐着她的脖子既不敢用力也不能放,只得拿出练兵时的气势,恶狠狠地瞪着她,齿缝里蹦出几个字:“小丫头,你找死。”
方筝却也是个彪悍的,半步不让,也睁大眼睛瞪回去:“有种你杀了我,你杀啊。”
侯行践骑马打仗是一把好手,对付女子的经验却几乎为零,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回头,求救似地看向容晗。
容晗心系弯弯的伤情,不想耽误一分一秒的时间,见此情况,思忖片刻道:“那就一起走,不过方大夫,恐怕要委屈你几日了,待她脱离险境,我再想办法送你回来。”
方筝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容晗向侯行践使了个眼色。
侯行践心神领会,突然一个手刀砍在她的脑后。
方筝眼前一黑,晕过去前,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容大夫,指使这个家伙打晕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侯行践一把抱起她软倒的身子,像个麻袋一样扛在肩上,领着容晗上了街角处一辆马车。
车轮辚辚,这辆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偏僻的街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