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望闻问
“你明明知道她被困沙湾,命垂一线,却不派兵救援,你可知道她心中的绝望和痛苦?”
“这四年来,她虽然不能言,却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表现出难过的模样,但我知道她心里比谁都苦,若不是悲苦到绝望,她又怎么会去刺杀殷溟自绝生机?”
“楼誉,是你害死了她,是你!”
眼见弯弯垂危,容晗郁于心中多年的悲愤破堤而出,声声控诉,字字血泪。
楼誉跌坐地面,眼底俱是无以伦比的惊痛和自责,半响,方才喃喃道:“你刚才说,弯弯嗓子毁了,从此说不出话来?”
容晗再也忍不住,也不管自己是不是楼誉的对手,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胸口,狠狠地一拳轰在他的脸上:“没错,都是你害的!”
楼誉踉跄后退几步,鼻血长流,却不揩拭也不还手,神情飘渺怔忪,喃喃道:“你刚才说,弯弯一心求死,自绝生机?”
容晗点点头,又是一拳头轰过去,正正打在他的脸上。他虽然武力值不高,但毕竟是个男子,这样毫无技术含量直来直往的挥拳头揍人生下来就懂,根本不用教,拳拳带风,力道很大。
楼誉又被打得连退数步,直接撞到了墙上,带倒墙角的雕木花架,上面的一只青瓷花瓶砰然落地,发出清脆响亮的碎裂声。
侯行践把容晗送到厢房外后,想到他们两个人和弯弯可能会有一番撕心裂肺感人肺腑地互诉衷肠,就自觉地等在门口,没有进来。
却不料撕心裂肺是有了,感人肺腑却八竿子打不着边,里面两个男人如同暴怒的狂狮一般动起了手。
其实也不是他想偷听,而是这两个人狂吼怒叫,声音之大,捂住耳朵都能震得耳膜发疼。
侯行践听了半天,摇头苦笑。
自己错了,什么多年未见互诉衷肠,分明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后来听到自家王爷只挨打不还手,侯行践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冲进去,站在楼誉身前,替他挡下了容晗的一拳。
虎目含泪恳求道:“容公子,当年是我假装王爷的笔迹拒绝了沙湾求援,是我明知沙湾战况紧急却隐瞒军情不报,你要打要骂要杀,我一力承担,绝对不躲不闪。”
梗梗脖子道:“总之都是我的错,和王爷无关,你和弯弯都误会他,躲着他,他却满天下在找你们,哪怕一丝线索都不肯放过,这些年王爷太苦了,他真的太苦了,你不要再怪他了。”
楼誉抹掉鼻子的血,推开侯行践:“老七,你走开,让他打,他是替弯弯打的,我该受。”
容晗看着他满脸的血,握紧的拳头顿在空中,却怎么都砸不下去。
楼誉看着容晗,声音沙哑:“容晗,当年我没能及时兵援沙湾,是我终身之憾,你今日哪怕杀了我,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你救救弯弯,救救她。”
侯行践悲痛地看着楼誉,自家王爷一向如铁似钢,在沙场上永远是那面屹立不倒的楼字军旗,在万千军士中如同神祗,何时有过这般近乎软弱的央求?
容晗的拳头缓缓放下,如同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指缝中传来悲痛已极的声音:“我怎么会不想救她,我恨不得躺在那里的人是我自己,可是……”
“难道以你的医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楼誉捏紧拳头,依然不肯放弃。
容晗的医术如何,他心里有数,如果连容晗的没有办法,天下虽大,还有谁能救弯弯?
容晗抱着头,手指狠进头发里,一言不发。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三个男人木木地呆在原地,神情空洞而绝望。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喉咙里黯然神伤的悲泣。
正在此时,床上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悉索,似乎被子里的人略略动了一下手脚。
声音极小,小得侯行践根本就没听见。
但在楼誉和容晗听来,却一瞬间有了雷鸣电掣之感,两个斗鸡似的男人不约而同跳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窜到了床边。
弯弯眼睛并没有睁开,一只手却伸在被子外,眉头微微蹙了一下,似乎在昏迷中也感到了痛楚。
“她动了!”楼誉又惊又喜,轻住弯弯伸出被子外的手,觉得她的手瘦骨伶仃,骨节突出,心中一酸,再不肯松开。
容晗的反应极快,拈起一支银针,极其快准稳地刺入弯弯额前的神庭穴,随后搭住她的脉搏,闭眼细探。
“脉象虽然续续断断却比刚才有力了一些。”霍然睁眼,又用银针探穴,脸上渐有了惊喜之色。
“奇怪,气海中隐隐约约有丝内息和护在心脉的暖意相呼应,互为消长。难道是你刚才输入的内力,激发了弯弯气海中残余的内息,自然而然开始抵抗寒毒?”
如同在漆黑混沌中看到一丝光亮,楼誉大喜过望,毫不犹豫道:“那我再多输一些给她。”
“你的气海总有枯竭的时候,如果弯弯自己不能调动内息,输再多都没有用。”容晗的语气依然凝重,脑子里飞快搜索自己所读过的医书及医案。
杜炎的医舍里最不缺的就是医书,他自小博闻强记,有过目不忘之能,读过的医书和经手的医案如满天繁星,多不可数。
但足足想了盏茶工夫,也想不出有医书记载过类似的病例和诊治手段。
苦思不得方法,容晗双眉紧蹙,额头渗出一层细薄的汗珠。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战战兢兢的声音:“容大夫,我或许有办法。”
容晗刚抬起头,侯行践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拎小鸡似地从门口把说话的人拎了进来。
“你放我下来!”方筝胡乱踢打,怒瞪着侯行践,恨不得咬他一口。
每次都用拎的,她又不是小狗。
侯行践将她放下,容晗着急问道:“方大夫,她气海极寒,经脉脆弱,脉细且缓,内息凝滞不可自生,实在是险极危极,我想了许久不得其法,你有什么办法?”
方筝其实也不知道这个办法可不可行,有些心虚道:“容大夫,若论医术,我万万不及你,但是我从小专心研读女科,对女子的诊治调护颇有心得。百年前神医方中景在《女科经论》中有记载,女子性寒,多气血虚亏,若非重症,可以补气益血之药方缓缓养之,若是寒极若冰,只得以寒驱寒。”
她有些紧张地咬咬嘴唇,继续道:“我从前在想,寒极若冰的话,人不早就死了么,哪里还等得到后续的诊治?加上从医以来从来没遇到过寒极若冰的患者,所以并没有细细琢磨过书中的这句话。但今天看到这位姑娘的情况,方才明白原来世上真的有寒极若冰的病例。那么依照方神医所说,以寒驱寒会不会就是诊治之方?”
容晗眼睛一亮,继而疑惑道:“方中景的《女科经论》早就失传,即便是我师父的医谷中也只存得一张半纸,你又怎么会读到这本书的完本?”
方筝脸上一红,声音虽小,却带着骄傲之意:“方中景乃家祖,这本书是祖传家宝,得我家先辈无数次誊抄,因此保留得非常完整。”
“原来方大夫是神医之后,失敬失敬。”容晗隐隐看到了希望,又问道:“敢问方大夫,以寒驱寒是什么意思?”
“家祖书上只有这么一句,并无其他解释。”方筝显然有些犹豫不定:“所以……”
“所以什么?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利索一些,吞吞吐吐的把人急死。”侯行践急不可耐,大声问道。
“所以死马当活马医。”方筝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抬头说道:“我想试着用极寒的药物,配以寒冷冰泉,内服外浸,达到以寒驱寒的目的。”
楼誉不知道她是谁,听得她这么一说,似乎之前并无前例可循,握紧弯弯的手,冷冷地看向她,道:“我不管你是谁,若没有十成把握,我绝不会让她轻易履险。”
一句话说得平淡无波,却带着浓重的威胁压迫之意。
方筝只觉得他的眼光似把冰冷的长刀,慢慢逼近自己的脖子,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竟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心里惊骇,这就是传说中的西凉王了,一身气势果然冰山一样,吓人得很,哪里像我们容大夫,温文尔雅,平易亲和,似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容晗身后挪了挪。
侯行践一脸疑问地看向容晗:“这丫头说得靠不靠谱?弯弯本来就极寒,如果再用寒药,怕是连最后一息微弱的暖意也难保,会不会太过行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