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度】之 生死决
容晗眸光微动,沉思片刻,突然看着楼誉,问了个无来由的问题。
“你说你带着弯弯逃出来时曾经跌落过冰潭?”
在来之前的马车里,他已经从侯行践那里了解了其中大致的过程,此刻再问,其实是为了确认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
“没错。”楼誉点头。
“潭水很冷?”
“非常冷。”
“比冰还冷?”
“比冰还冷。”
容晗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良久不语。
楼誉紧紧握住弯弯的手,凝神盯着容晗,本已绝望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希冀。
方筝也紧紧盯着容晗,这是她提出的建议,但毕竟只在医书上有几个字的记载,从未遇到过实例,此时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忐忑得要命。
侯行践看看楼誉,又看看昏迷不醒的弯弯,最后也把殷切的目光盯在了容晗身上。
王爷和弯弯历经诸多苦难,都源于沙湾一役时他冒死隐瞒了求援信,虽然当时是为了大局,但却成了他一生中最痛侧心扉的决定。这么多年来,每次念及那几个熟悉的名字,就觉得自己万死莫赎,心里像钝刀割肉一样,痛到麻木。
如果这次弯弯能得救,哪怕让他立刻闯进大乘宫去抢灵药,他也二话不说提刀就走。
三道目光如火灼灼,紧张万分地盯在容晗身上。他却仿若未觉,闭目沉思。
半柱香后,方才抬头,脸色严肃凝重,似乎下了一个极艰难的决定,对楼誉道:“我决定按方大夫说的方法,试一试。”
楼誉眼中精芒一闪,急切道:“你有把握?”
“没有。”容晗摇头。
“那你的意思是?”
楼誉知道这种时候容晗不会说废话,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容晗看着弯弯,道:“你们跌入冰潭,弯弯本已是极寒之身,按常理难免会伤势加重,可是之前她内息波动,破败不堪的气海中却隐约有了丝生机,这十分奇怪,有违医理。”
他扫了眼楼誉,接着道:“我本以为是你的内力所引,但仔细一想,却可能是被冰冷的潭水所激,达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像冻伤的病患不能直接用热物敷润,必须先用冷水浸泡伤处,否则伤处会溃烂一样的道理,方神医所说的以寒驱寒,想必是这个意思。”
“万一你猜错了呢?弯弯再受不得如此折腾了。”楼誉握着弯弯的小手,万般踌躇,难以抉择。
战场上他杀伐果断,利落明快,从未如此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可这次涉及弯弯的性命,却不得不叫他犹豫再三,极难下定决心。
“楼誉,弯弯的情况已经糟得不能再糟,事已至此,我们不得不赌!”
容晗眼中皆是一派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坚定,他是医者,这个艰难的决定,必须由他来下。
楼誉凝视容晗,容晗心中亦无比挣扎和万般不舍,却异常坚毅地看回过去。
良久,楼誉终于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将弯弯的小手放回被子里,忽然掀袍单膝跪下,向容晗和方筝抱拳行了个大礼,极其郑重道:“拜托了。”
侯行践目露震惊,知道王爷这郑重一拜的分量,想都不想,也跟着单膝跪下。
方筝吓得连退数步,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傻傻地看向容晗。
“用不着拜托我,我想救活她的心,不比你少分毫。”容晗脸色如铁,转头道:“方大夫,你去准备冰桶为弯弯浸泡,我来开药。”
方筝一蹦三尺,叫道:“我这就去。”
蒙头冲到门口,突然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刹住脚步,转头看向楼誉和容晗,咬着嘴唇,极其艰难地开口:“有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让你们知道。”
“什么事?”
楼誉和容晗见她神情严肃凝重,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难道这个诊疗方案又有什么不对?
方筝支支吾吾了几句,索性将心一横,大声道:“弯弯姑娘受此极寒相逼,寒毒固然可能被驱除,但是……但是恐怕从此有碍子嗣,永远不能。”
楼誉和容晗一愣,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惊痛。
随即默默扭头,不约而同挥手吼道:“还、不、快、去!”
后面那句话,两个人谁都没有说出口。
我只要她活着,没有子嗣虽然遗憾,但只要她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好。
厢房的门紧闭。
方筝在屋里帮弯弯以寒泉浸泡,容晗亲自去抓药煎药。
楼誉不便留在屋子里,只得守在门外驴拉磨似地来回踱步,寸步不敢离开。
侯行践一根棍子似地杵在不远处,看着自家王爷来回转圈,默默地数着。
第一圈,第二圈……第三百一十五圈,第三百一十六圈……第八百八十八圈……
数到后来,自己也数乱掉了,只得沉重叹了口气,想到情之一字如此伤人,默默地把自己娶媳妇的日程又往后压了压。
厢房里毫无动静,等待的每一刻对楼誉来讲,都是煎熬和折磨。
约莫一个时辰后,容晗提了个药罐回来,罐身密实地裹了数层厚棉布,以防热气外流。
“黄连,知母,忍冬,苦参、八仙草、北豆根,白残花……” 容晗站在他的身边,也不看他,而是盯着紧闭的厢房门,道:“这里罐子里,是我能想到几乎所有极寒的药物,共二十八种药物以十碗水煎成一碗,身体再强壮康健的人服下去,都会大伤元气,身子不好的,说不定喝下去之后就会立刻死掉。”
“可是你已经煎出来,准备给她喝下去。”楼誉也不看他,同样紧紧盯着厢房门。
“是啊,我只不过希望你能鼓励我几句,因为待会喂药的时候,我怕自己会坚持不住。”容晗笑得比黄连还苦,觉得手里的药罐重若千斤。
楼誉默不作声,看着厢房,半响,方才开口道:“我真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而不是她。”
“这些年,面对任何艰难苦恨折辱羞耻,只要想到她还在世上某个地方等着我,我就充满了勇气。”
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语气中的苦涩仿佛浓得能榨出汁水:“容晗,弯弯为何不愿意见我?”
不待容晗回答,他又接道:“难道是因为她不能说话了,所以没头没脑地自卑,怕被我小瞧了?”
说罢,苦笑摇摇头:“这小丫头就喜欢胡思乱想,”
他的语气里有着描摹不尽的纵容和宠溺。
容晗心里刺痛:“你就这么了解她?”
楼誉像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嘴角挂着一丝温柔的笑意:“弯弯十一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她那点小心思,我又怎么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