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楼月】 之 君王翳
楼誉见弯弯随弩箭飞出,惊骇之极,也不顾一切飞身跃下城墙。
如同多年前,在雪峰山的峭壁上,他中箭坠落悬崖,弯弯奋不顾身的一跃。
十丈高的城墙,下面是敌军的千军万马,他却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身体急速下坠,邀月刀急出刺向砖墙,刀尖在坚硬的青石上划出电光火星,将将落地时,他一声清啸,使出上云梯,硬生生拔高三尺,深深提了口真气,右脚在城墙上狠狠一踏,震出一灰色的尘雾,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横着疾去。
他的轻功使到了十成,起跃掠动间如同流星弹丸,只在众人眼里留下一抹淡淡的黑影,须臾之间已经奔到朔军阵前,腾空飞起一脚踹飞个铁骑卫,上马取而代之。
随即一刻不停,策马直接朝弯弯落地的地方冲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大部分朔军还处于震惊之中,殷溟身边的卫队又被弯弯搅得乱七八糟,楼誉单枪匹马竟然如入无人之境,让他一路不停闯到了弯弯百米之外。
一边策马疯驰,一边拿起挂于鞍边的铁弓,三箭,齐搭在弓弦之上,如鹰隼般的眼在万军中一扫,很快就看到了那个白色的人影。
这边弯弯已经和夏玄敬过了数招,她重伤刚愈,无论内力和灵活都远远不敌夏玄敬,几招之后已身处险境。
楼誉见弯弯危急,不假思索,调动内息运力于臂,内息从气海中汩汩而流。
几乎能听到刚刚缝合的伤口再次撑裂的声音,腹部的衣衫已被鲜血浸 润得一片 濡 湿,楼誉却不管不顾,眯眼瞄准,拉出了一个满月弓。
三箭齐发!
铁箭来得太快,分上、中、下三路,瞬间已到眼前,逼得夏玄敬不得不回刀护身,晓是他变招迅捷,一时间也手忙脚乱。
‘“叮叮叮”三声脆响,三支铁箭被依次震飞,夏玄敬的虎口剧痛,蜿蜒流下一缕鲜血,心中惊惧,传言不虚,这西凉王确实是个扎手的硬角色。
趁他格挡铁箭的机会,弯弯趁势扑出,离光一闪,刺向殷溟。
殷溟瞳孔急缩,勉强侧身躲避,但伤重之下手足皆软,又怎么躲得过弯弯的一刀。
离光黑色的刀影一闪即逝,消失在殷溟的腹部。
殷溟紧紧握住刀刃,直直盯着她,眼中的神色几乎疯狂,带着夺而不得的狂态,哑声道:“弯弯,弯弯……跟我走,我会好好待你……”
弯弯摇摇头,手中一送,刀刃几乎没柄而入。
殷溟一大口血,眼中的狠厉却渐渐转为绝望,喃喃道:“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不等弯弯回答,他突然仰天狂笑,笑出了眼泪:“天下无人信我,算计到头,竟落到无信己之人的地步……哈哈哈哈……”
这个人竟是要疯了么?
弯弯略一怔忪,殷溟突然一招锁骨错筋手,猝不及防地扭向她的手腕,逼得她不得不松开了刀柄。
殷溟捂住只露出一截的刀柄,踉跄后退数步,颓然坐于地面,大口喘息,脸上却露出了古怪笑意,似凄绝、似悲伤、似不舍、似如释重负,还极少见的带上了点狡黠的孩子气:“这把刀……当你送给我了……你…………走吧。”
他让自己走?
弯弯愣住,突然想起离光是阿爹送的,怎么能落入他人手里,正着急打算扑上去抢回来,突然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抱上了马背。
这个怀抱温暖而熟悉,耳边是醇厚有力的呼吸,带着种无可奈何的愠怒:“小鬼,你再这么不打招呼以身赴险,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你。”
不用回头,弯弯自然知道他是谁,心里生出了久违的甜意,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当自己身陷险境的时候,身后那个人总是会及时赶到,三箭解危难。
夏玄敬的长刀紧随楼誉而至,楼誉拔出邀月刀,一招袖指南山,将夏玄敬当头一刀格开,弯弯只觉得马身一沉,便知这两刀相交,力量极大,连忙主动拉住马缰,以便楼誉空出手来迎敌。
“陛下!”夏玄敬瞥到殷溟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显是受伤极重,心神剧震,随即长刀外旋,划出一个半圆,刀光如网,将殷溟护在圈内。
楼誉无心恋战,挥刀砍翻挡路的几个铁骑卫,一夹马腹,带着弯弯往外突围。
朔军此时方才如梦初醒,刷地掉转了箭头,对准了楼誉和弯弯,可是一想帝君也在这个方向,箭头所指有弑君的嫌疑,领兵的将领忙不迭地喝令:“放下箭,骑兵上,杀了他们。”
无数铁骑卫正掉转马头准备奔过去,突听轰然巨响,凉州城门大开,无数黑云铁骑呼啦啦铁流一般涌出,当头两骑奔得尤其焦虑尤其快速尤其虎虎生风,正是拓跋宏达和侯行践。
铁骑卫们只得再把马头转回来,正面迎敌,双方瞬间混战成一团。
吕南宫站在城墙上凝目而视,弩箭营将士箭在弓上,拉弓满月,就等按照他所指的方向铁箭。
可是城下黑压压到处是人,青色的朔国军服和黑色的黑云骑戎装交杂成一片青黑色的海,哪里还分得出敌我。
见有人接应,楼誉精神大振,邀月刀挥得滴水不漏,所向披靡,弯弯亦抢了把刀在手,一手持缰,一手挥刀,与他配合着往外突围。
夏玄敬滚鞍落马,奔至殷溟身边,见他胸口处有一道刀伤不断涌出鲜血,腹部亦中了一刀,骇人地只露出刀柄,伤得极重。
连忙掏出金疮药撒在他伤口上止血,急道:“陛下,您千万撑住,末将即刻护送您撤退。”
殷溟不置可否,眼光淡淡地,却始终胶着在那个渐行渐远的白色人影上。
只见她和楼誉刀光呼应,如意随心,劈向他的刀,她替他挡开,刺向她的剑,他替她震飞,两人之间似有一种天生的默契和灵犀,自然而然有一种他人无法插足的浑然一体。
殷溟的心中百转千回,各般滋味。
羡慕、怅然、落寞、失望、颓丧……只觉得一直以来的野心和豪情,如同烈火焚烧后的余灰,被雨打风吹去,只剩下说不尽的伤感和意兴阑珊。
静默片刻,涩涩道:“撤军吧。”
“什么?”夏玄敬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殷溟吐出口血,缓缓闭上眼睛:“朕说,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