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放火杀人。
采桑!兰映月瞬间僵在当地。
“自己再三嘱咐这贱婢,让她赎身出府后离开上京,走得越远越好,怎么竟被抓了回来?早知如此,当时就不该存妇人之仁,索性干净利索的灭了口才能永绝后患。”她心中不无恶毒地转着念头,手中的帕子几乎攥出水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对着陆湛裣衽施礼:“三爷”,声调柔顺如常,面上居然不见一丝的慌乱。
陆湛冷眼旁观,审视着兰姨娘的一举一动,见她猝不及防见到采桑时确有片刻的惊讶张皇,然而却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恢复到从容不迫,这样的心智的确非同一般,难怪能在自己后院中点兵布阵,一手遮天。
陆湛不动声色,只淡然道:“好久不见采桑,她有些话要对你说道说道,你且听听,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采桑一只手攥住被竹签子刺伤的拇指,抬起头来,对着兰姨娘惨笑了一声:“采桑在少夫人入府前,本来是伺候姨娘的。少夫人进了兰藻院,姨娘把我指派到少夫人屋里做了个二等丫头,且密密嘱咐我要留心那院子里的风吹草动,大事小情都要私下里回了姨娘。姨娘,我说的是实情罢?”
兰映月眼神闪烁,咬了唇一言不发。陆湛只眯了眯眼,倒也不催问。
采桑继续道:“静姨娘入府的那晚,三爷跟少夫人大吵了一架,我趁众人都躲开的时候,藏身在窗外竹丛里听得清清楚楚。三爷离开后,我便偷偷去了姨娘的怜月馆,把三爷跟少夫人吵架的言语来往一字不漏的告诉了姨娘。当时是浣纱给我开得房门,姨娘得了消息,笑逐颜开,还赏了我一只绞丝金镯。采桑没记错分毫罢?”
一旁的浣纱本已胆战心惊,这会子忽然听到采桑说起自己的名字,更是吓得骨软筋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抖抖索索,连个“不”字都说不出了。
兰映月垂了头,秀丽的面庞上是掩饰不住的扭曲愤恨::“这贱婢拿了自己这么多好处,如今却把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早该杀了她的,早该杀了她--!”
“姨娘当时只嘱咐我把这些话记得牢牢的,不许传出一个字,我自是照做了。后来姨娘从边城回府,私下里叫我把这些话传给静姨娘,剩下的什么都不必管了。我怕事发后追查到我身上,姨娘便给了我二百两银子,让我赎身出府,远离上京。后来的事,我就不知了。”
陆湛冷森森看着兰映月,寒声道:“如何?你还有什么话要分辨一二?”
兰映月闭了闭眼,咬牙道:“我没什么可说的。”
她认得这般干脆,倒是大出陆湛意料之外。陆湛定定看了她一会子,忽然笑起来:“我竟不知,我这后院里的一个妾侍居然有国士之才!”
一屋子的人见他笑得莫名其妙,夸赞之语也让人摸不着头脑,都糊里糊涂呆住了。
“上士杀人用笔端,中士杀人用言语,下士杀人用石盘。兰氏你深得其中三味啊。”他话中锋芒乍现:“你只点拨手下去煽风点火,然后借刀杀人,自己倒撇的干干净净,隔岸观火后还能渔翁得利。兰映月,不愧是识文断字的女子,这等运筹帷幄的手段,多少男儿都不及你。”
陆湛从牙缝中挤出这番话,一字一句,恨意宛然。
兰姨娘霍的抬头,分辨道:“三爷不必那这些话挖苦我,我原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女人,所做的这些也不过是称夫君你的心意罢了。”
陆湛哈地冷笑一声:“称我的心意?”
“那些话并不是我蓄意编造去糟蹋少夫人的,三爷话里话外都是嫌恶她的意思,而且您一直都不愿视她为妻,我借他人之口让她在这府中失了脸面,自请下堂,难道不是合了您的心意?”
陆湛勃然变色,嘿然冷笑:“原来是兰姨娘你善解人意,我陆湛本该对你感激涕零才是。”
兰映月咬唇不答。
“你以为你是谁?半个奴才身份的妾室而已,居然敢妄自猜度我的心意。明明是手段卑劣阴毒,陷害主母,还强词夺理地说为我着想,真是无耻之尤。”
兰映月听了陆湛的责骂,脸色刷地变成雪白,身子摇摇欲坠。
陆湛冷冷瞧着她:“我有一事不明白,倒要请教一下兰姨娘。你既然早就知道我跟少夫人之间的事,怎么等到从边城回来才发作?”
兰姨娘目光哀戚,看着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男子。这个俊美的男人,是自己同床共枕的夫君,是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心上人,他怎能说出如此尖刻的话来质问自己?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兰映月忽而自嘲。
“我想先问问三爷,我跟了三爷这么多年,三爷可曾爱过我?”
陆湛嗤笑道:“凭你也配说一个爱字。姨娘的本分是什么?你不是不知。跟了我,你锦衣玉食,呼奴唤婢,我甚至给了你打理内院的权利,让你无限风光。兰氏,我不曾亏待你,却纵得你起了妄念,算计主母,想取而代之。恶毒如斯,我岂能容你!”
兰映月眼底那点希翼的光,仿佛寒风过后的微弱灯火,彻底熄灭了,只余一片死寂。
她哈哈狂笑起来,不复往日的温婉柔顺,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声音哀婉凄楚:“不亏待我?你以为我稀罕的是什么?你的尊贵身份?你的金银珠宝?主母的位子?不是,都不是,我只想要你的一颗心,念着我,喜欢我的一颗心,哪怕不能给我全部,只分给我一半也好。我呵,就想要这个,三爷,你给吗?”
陆湛怔了怔,斩钉截铁道:“不能。”
兰映月苦笑道:“我其实早就知道这答案,可不听你亲口说出,总还想自欺欺人。三爷,你问我为何从边城回来才算计少夫人,我告诉你,我去伺候你的时候,你睡梦中喊的都是阿蘅,阿蘅别走。我悉心照料你,你却只是淡淡的,不假辞色。后来又说什么战事紧张,让我回京,不过是藉口罢了。那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你原来念着想着的居然是卫蘅,你不是说厌恶她,只把她当摆设吗?为什么?”
兰映月脸上满是怨毒之色:“我怎能容她,不除了她,难道等你回来跟她重归于好?”说的此处,她忽然笑容满面,笑得得意洋洋:“一个没脑子的丫头罢了,无需我亲自出手,她就一败涂地。哈哈,畅快,真是畅快啊。”
真是疯了,跪在一旁的几个人不约而同都冒出这个念头。
陆湛见她嚣张得意的嘴脸,再也压制不住滔天的怒火,抬起右手,恶狠狠扇了兰映月一个重重的耳光,兰映月啊了一声,跌倒在地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半张雪白的面庞顿时又红又肿,她一阵阵头昏耳鸣,神智迷乱瞪视着这个出手狠辣的男人。陆湛蹲下身子,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眼神冷厉而讥诮:“兰氏,你说,若是就这么掐死你,我是否畅快?”
兰映月下颌剧痛难当,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
陆湛甩开了她,剑眉斜挑,眼中冷意更甚,俊朗的容颜满是狠戾:“你们几个全都该死。”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都吓得魂飞魄散,顿时哭叫哀求不已。
“杀了你们,倒污了爷的手。”顿了顿,陆湛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你们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想住进兰藻院正院,好啊,爷今天就成全你们。捧雪—”
捧雪进前一步:“三爷吩咐。”
“请兰姨娘跟静姨娘都搬到兰藻院正院去。”兰姨娘跟静姨娘都呆了呆,不知陆湛这是何意。只听他继续慢条斯理的吩咐:“把采桑跟那播弄口舌的两个丫头都灌了哑药,也送进兰藻院伺候两位姨娘。从今之后,把兰藻院大门封死,告诉看门的婆子,敢有内外传递消息者,打死不论。”
静姨娘先是盼着能逃得性命,这会子命是保住了,却眼看要被关死在兰藻院中,如何甘心,她跪趴了几步,抱住陆湛的腿,哭啼哀求:“三爷,三爷,哥儿还小,我还得照看他,您大慈大悲,饶了妾罢。”
陆湛冷冷看着她:“让哥儿跟着你,也学你这般又毒又蠢不成?”
言罢,拂袖而去,徒留下一片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