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媚香楼,老鸨子满面春风迎上来:“几位爷,眼生的紧,今儿是贵脚踏贱地。”
李江微笑道:“原是第一回到妈妈这里,烦劳妈妈叫几个姐姐陪我们兄弟喝喝酒。”说着从袖子掏出三十两纹银塞到鸨儿手中。老鸨子掂了掂,越发笑逐颜开,一叠声吩咐大茶壶领了几人到楼上雅间,又叫了翠玉、翠凤、兰香作陪,随后果子点心并各色酒菜流水般的端上来。
席间翠玉翠凤陪酒,兰香弹琵琶唱曲儿,李江、刘才开怀畅饮,渐渐觉得眼花耳热。周氏兄弟对视了一眼,周二笑说要出去松散松散便离了席。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回来,附在李江耳边说了几句话。
李江挑了挑眉,也推说要解手,让周二带路,两人下了楼。沿着回廊一路拐到后院,却是不大不小一个花园,也栽了些木樨芍药之类。两人四处张望了一下,趁着四处无人,闪身到一大丛芭蕉后,不偏不倚正对着一间雅间的后窗。
李江沾湿了手指,轻轻在窗纸上戳了一个小洞,闪目往里观瞧。
房中明晃晃点了两只大蜡,一个三十七八岁的胖子浑身的珠光宝气,大腿上腻着的乃是一位穿红着绿的妓子,她夹了一筷子水晶猪蹄笑眯眯递到这胖子的嘴边,胖子眼睛笑成一道缝儿,张口吃了。
李江懒得看他们打情骂俏,一双眼只粘在胖子身上来回扫视,猫眼儿镶嵌的赤金戒子,碧汪汪的玉佩就系了两只,另外的绣金荷包,金三事儿,珊瑚数珠儿,林林总总下来居然不下五六千金。怪道周二对自己说碰到一只肥羊,的确肥的流油。
他正不住盘算如何宰了这头肥羊之时,只听那姐儿娇滴滴道:“魏爷,今晚可留宿么?”
那胖子叹气道:“今儿不成。”
那姐儿撒娇使性的只是不依。
胖子又道:“爷也舍不得你这小心肝儿,只是明天一早我要去法慧寺还愿,晚上回去还要查点查点布施物品。”
那姐儿诧异道:“还愿?魏爷许了什么愿?”
“你也不是不知,我家里那群婆娘,一个一个肚皮不争气,生了七个闺女,生生给爷凑了个七仙女儿。爷想要儿子想得要疯了,都说法慧寺菩萨灵验,我也去许愿求子,还真是天随人愿,前些日子我那大房竟真给爷添了一个白胖胖的大儿子。”
那姐儿酸道:“怪不得前些天不见爷来走动,原来是伺候夫人呢。”
魏爷哈哈一笑:“我这不是来伺候你了么。”
那姐儿眼珠一转,在他怀中婉转相就:“魏爷大喜,也赏我点子什么,沾沾喜气儿。”
胖子在她脸上拧了一把:“小蹄子,倒会见缝插针儿。”从中指上撸了一枚红宝石戒子扔给了那妓子,那姐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止不住的眉开眼笑。
她把那枚戒子小心翼翼贴身藏好,边陪那胖子饮酒边问:“魏爷这次布施肯定不少罢。”
“当初许的是重塑金身,满打满算也就七八千银子,还有些锦缎布匹器具之物,统共一万的数儿。”
“魏爷不亏是这京中数得着的人物,出手恁的大方。”
胖子鼻孔朝天,一脸倨傲道:“爷的儿子何止值万两。”
那妓子随声附和,两人说得入巷,不一时便熄了蜡烛,落了罗帐,风流快活去了。
李江对周二使了个眼色,两人放轻脚步慢慢退出十几步,装作没事人似的回到二楼。
刘才笑问:“哥哥如何去了这许久?”
李江道:“吃得酒多了,有些上头,在外面散了散酒意。时候差不多,咱们也该走了。”
刘才诧异,花酒才喝了一半,怎么就要离开。还没问出口,旁边周二拽了拽他 的袖子,使了好几个眼色,刘才忙闭了口。
李江又赏了三个姐儿几两银子,带着手下一路出了媚香楼,招齐了人手,商议妥当,才有了今日半路抢劫的一幕。
魏王正色授魂与,猛然间,树林中呼啦啦窜出一帮子蒙面人,吓了一跳,急忙勒住缰绳。他身边跟着八个护卫,八个府丁。那八个护卫反应迅疾,抽出兵刃把魏王并卫蘅团团护住。
李江见那马上之人虽非昨晚媚香楼见过的胖子,却也穿得着实华丽,金冠玉带并腰间玉佩都非凡品,身后的两辆马车上摆着几个箱笼描金雕花。尤其旁边白马上那小娘子,简直美若天仙,那群媚香楼的姐儿给她提鞋都不配,这等飞来艳福,焉能放过?故此发一声喊,众山贼闻声都跳了出来。
四句山贼口号喊过,魏王鼻子都气歪了,本以为是刺客,没想到却是几个区区毛贼。一个护卫提气断喝:“大胆贼子,居然敢拦劫魏王殿下,不怕砍了你们的狗头?”
“魏王?”李江听了,心里一沉。却听一旁周二笑道:“什么魏王?魏王出行就带这几个人,想是怕了爷们,竟冒充魏王名号,识相的留下身上钱财马车还有这个小娘子,立马滚蛋,爷们饶你们一条命不死。”
魏王大怒。
魏王勃然大怒,不屑对这伙子山贼再费什么唇舌,目中寒光一闪,手中银绞丝马鞭一指,傲然吩咐围护在身边的护卫道:“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这八个护卫一向训练有素,闻言立刻分成两队,一队仍留在魏王身旁保护主子安全,一队迎着那伙子山匪冲了过去。
两伙人斗在一处。
这四名护卫武功不低,自问若是单打独斗,众匪徒谁都抵挡不住,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功夫虽不成章法,下手却着实狠辣。他们五六个人围着一个护卫缠斗,一时间竟谁也奈何不得谁。混战中一名山匪被长鞭勒住脖项,那使鞭子的护卫把他往跟前猛力一拽,左手手腕一翻,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刺入这名山匪的胸膛,只听他闷声惨呼一声,即刻毙命。一旁的高个同伙痛喝了一声:“老三---”,口中嗬嗬有声,势若猛虎,举起利斧,合身扑向那个护卫,一副不要命的疯狂打法。那护卫闪身躲过,看这匪徒血红的眼珠子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其余的匪徒见了血,也是杀意升腾,下手全变成拼命的招数。
其时匪徒刚刚冲出来的时候,后面车里的念珠儿跟木鱼儿就跳下车,一左一右护在卫蘅身边。她强自镇定,身边的两个丫鬟却已抖得跟筛糠似的。魏王见卫蘅默不作声,只提了提缰绳,让马儿往自己这边挪了几步,显是心中害怕得紧,欲待趁此良机伸出手把这小美人搂在怀中软语抚慰几句,却碍着那两个碍手碍脚的丫鬟紧紧贴着卫蘅,无处下手,不由懊恼。
他以为护卫打发几个毛贼,易如反掌耳,不想这群人悍不畏死,四个护卫居然渐渐抵挡不住,一步步向自己这边退来,顿时慌了手脚,那还有闲情胡思乱想。
卫蘅胯下的皎雪骢仿佛感受了对面的杀意,马蹄踏踏有声,魏王的九花虬也咴咴长嘶一声,躁动不停。魏王用力勒住缰绳,慌乱中瞥了一眼卫蘅,见她俏脸煞白,贝齿死死咬住了发白的樱唇,硬生生忍住不曾尖叫。遂出言安慰道:“三姑娘莫怕,不过是几个毛贼,容易打发。”卫蘅勉强想回个笑,才勾了勾唇角,却已自觉这个笑容肯定比哭还要难看,谁想这个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不知何处射来一只袖箭,不偏不倚正钉九华虬的左前腿上,这匹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长鸣,前腿一跪,跌倒尘埃,把魏王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卫蘅唬了一大跳,急忙提起衣摆从马背上翻下,赶到魏王身边,急急问道:“殿下,您没事吧。”魏王被侍卫扶起来,觉得左脚疼的钻心,哎呦一声,站立不住,侍卫给他脱了马靴一看,脚踝处红了大一片,眼见肿了起来。魏王脸色越发难看,恨声道:“再去两个,务必全部斩杀,方能消我心头之恨。”那四个护卫对视一眼,两个领命而去。
那六个护卫跟这群贼人缠斗已久,已察觉其中有几人功夫着实了得,绝非庸手,不由奇怪山贼中居然有这等人物。他们斗得正酣,却不料腾出手的十几个山贼拨回头,向着魏王那边冲了过去。
一个侍卫扶住魏王,另一个持刀而上,与贼人战到一处,念珠儿跟木鱼儿护着卫蘅不住后退。魏王面上全是阴狠之色,他腰间长剑出鞘,挟着一道冷光,又狠又准,刺进一名山贼的小腹,恶狠狠道:“找死。”扭头再找卫蘅时,却发现卫蘅主仆三人被两名贼人一路追着,跌跌撞撞逃出了几十丈开外。他心中大急,奈何无法走动,只得高声叫道:“三姑娘,到这边来。”,只是中间隔着这么远,还有那两名贼人,卫蘅如何过得来。
三个女子怎能跑得过身强力壮的山贼,眼看山贼追到卫蘅身边,念珠儿跟木鱼儿停了脚步,拦在贼人眼前,颤声叫道:“姑娘,快跑啊,你快跑啊。”
卫蘅回头望了一眼,抹了一把泪,又往前逃去。
贼人倒笑了:“这两个小娘也不错,只是比你家主子差远了。”不理会两个丫头,只拔脚向卫蘅追去,念珠儿木鱼儿扑过去,死死抱住两个贼人的大腿,被那两人一脚踢开,滚到一旁荒草中昏了过去。
魏王看得心惊肉跳,连连呼喝让侍卫前去解救卫蘅,谁想那伙子贼人更是疾风骤雨般砍杀过来,谁也无法脱身。
魏王只能远远看着卫蘅在贼人的逼迫下爬上一处山坡,不由得心急如焚。
那两个贼人倒不着急靠近,带着猫捉老鼠的恶意,不远不近的逗弄卫蘅,卫蘅披头散发爬到坡顶,忽然发觉自己竟撞到了死路之上。
此处乃是一处断崖,这面是缓坡,另一面却如斧砍刀削,直上直下,断崖不甚高,也就三四丈光景。卫蘅侧头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一道江水悠悠,缓缓东流。
她缓缓站起来,身子僵直,立在断崖边上。
那两个蒙面贼人眼中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其中一个压低了嗓子:“衡姑娘。”略略抬了抬右手,手腕上一根红绳若隐若现。
卫蘅见了那红绳,才略略舒了一口气,她转头往魏王那边望了望,见厮杀还没结束,冷笑了一声,便不再看。
那人轻笑道:“衡姑娘请吧,这出戏就唱到此处了。”
卫蘅理了理凌乱的长发,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