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陆湛五内如焚,快马加鞭到了东城城门。
他走得太急,只听了句魏王陪着卫蘅往东城而去,可到了城门口才发觉自己竟不知该往何处追赶卫蘅。
陆湛勒住了望云骓,皱了皱眉,向远处了望了几眼,路上只稀稀落落几个行人,哪有魏王一行人的踪影。
他停在此处却不下马,一副犹疑不决的情形,已被此处的城门吏李林看在眼中。
上京守城的城门吏官职虽小,却绝对是最见多识广的官儿,举凡京城官员及家眷,哪个不走几趟这必经之路。故而上至当朝圣上,下至大理寺主簿,大部分虽只能远观,不可靠近搭讪,李林一律记个脸熟,生怕自己手下这帮子不长眼的无意之中得罪了扎手的人物。而眼前这人,正是如今炙手可热的的安平候陆湛。
他见陆湛穿着朝服,却单人独骑,遂整了整官服,急急迎上来,拱手施礼:“陆侯爷”。
陆湛也不下马,只微微点头,问道:“方才魏王殿下是否从此经过?”
“是”
“过去多久了?”
“不到一个时辰。”
陆湛面色沉了沉,又问道:“可知殿下去了何处?”
李林摇摇头:“下官不知。”
陆湛不再停留,拨转马头,准备出城。
那李林仿佛想起了什么,叫到:“侯爷留步。”
陆湛回头,面带询问之色。
“侯爷,我见魏王殿下走的是东南大路,若下官猜得不错,应是法慧寺方向。”
陆湛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道:“我记得你了。”言罢绝尘而去。
陆湛打马奔驰了一段路,他眼光锐利,瞥见路中浮尘之上有几道车辙跟马蹄印记。陆湛久在沙场,对各种马匹了若指掌,看到其中两匹马的蹄印略浅,而且步伐之间跨度稍大,便知这是名驹留下的,故而断定卫蘅定然走得这条路没错,心中再无丝毫怀疑,拍了拍爱驹的脖项,纵马狂奔追了下去。
耳旁风声呼啸,陆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阿蘅,把她从魏王手中夺过来。至于此举是否得罪魏王,会有何等后果,全然不在他此时考虑之中。
眼见转过一道山坳,陆湛看到眼前的情形,一时呆住了。
一群蒙面人与六七个王府侍卫正混战在一起,不远处两名护卫搀扶着魏王也在与蒙面人狠斗。卫蘅呢?他急切地游目察看,却看不到那个让自己无时或忘的熟悉身影。
陆湛只觉得一颗心跳得如擂鼓一般,见惯了沙场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这点场面何足为惧,只是阿蘅呢,魏王为何没有护着她?她去了何处?陆湛握着缰绳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他长啸一声,纵马冲进厮杀的人群之中。
山贼们正砍杀得兴起,猛然见一人一马疾冲进来,口中呼喝了一声,齐齐往两旁闪躲,陆湛也不停留,向魏王那边直冲过去。
魏王因崴了脚,无法躲闪腾挪,只能困守原地跟山贼苦苦周旋,正左支右绌。
陆湛翻身下马,脚尖一勾,挑起地上死去山匪的一柄单刀,运刀如风,寒光宛如匹练,已将一名匪徒砍翻在地。其余几个见了,目中露出狰狞之色,吆喝一声,一拥而上,把陆湛围在当中。陆湛只冷冷看着这几名汉子一眼,便欺身而上。
魏王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几名匪徒已然横尸倒地,心中狂喜,这可真是天降救星。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陆湛冷声问道:“阿蘅在何处?”
魏王“啊”了一声,他方才被贼匪围住,适逢生死存亡关头,哪里还来得及心注卫蘅。此时见陆湛面如寒霜,死死盯着自己,心头忽然泛上一丝不快,只陆湛才救了自己,不好发作。
他转头向卫蘅不久前逃跑的方向观望,遥遥看到卫蘅正立在断崖尽头,两个匪徒就站在她几步之外,登时大惊失色,抬手一指,惊慌失措地对陆湛道:“三姑娘在那,你快去,快去。”
陆湛顺着魏王的手指方向一看,几乎魂飞魄散。
那个站在崖边摇摇欲坠的红衣女郎不是卫蘅是谁?隔着太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看到她那一头长可及膝的长发凌乱不堪,随风飞舞。
陆湛目眦尽裂,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腔子来,他脚尖点地,身子凌空跃起,飞身上马,向断崖疾驰而去。
陆湛从未如此恐惧,他一面策马狂奔,一面提起丹田之气,嘶声高喊:“阿蘅。”他的一双眼死死盯着断崖上的那个身影,心中反复默念:“阿蘅、阿蘅,神佛保佑,你可千万撑一会儿。”
卫蘅忽然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转头一看,见一个人紫衣黑马,疾驰而来,竟然是陆湛!卫蘅不由自主张大了眼睛,简直不可置信,顿时愣在当地。
她对面两人也瞧见了陆湛,其中一人跨前一步,低声提醒催促道:“蘅姑娘。”
卫蘅最后望了陆湛一眼,而后收回目光,语出坚定:“动手。”
那人闻言便又跨前一步,一把抓住了卫蘅的手腕,把她往怀中一带,卫蘅尖叫出声,拼命挣扎。
陆湛遥眼见此情此景,咬牙出血,心中恨不能要把欺辱卫蘅的这个贼人碎尸万段,狂怒喝道:“大胆。”望云骓顷刻之间,已到了斜坡之下,陆湛翻身下马,提气往崖上急掠。
卫蘅被那人带到怀中,素手一扬,给了那人一记耳刮子,那人狞笑道:“好个泼辣的小娘子,竟敢动手打大爷。”抬手去撕扯卫蘅的外裳,卫蘅死命抗拒,只听呲啦一声,海棠红的胡服被扯了开来,卫蘅跌倒在地,她秀发凌乱,雪白的面颊上满是泪痕,牙齿在唇上咬出了一排深深的印痕。
那两个贼人又狞笑向前,卫蘅一手死死掩了衣襟,一手按地,身子不住后退缩,忽觉手下一空,她尖叫一声,纤细的身子如断线的风筝,直直向崖下坠去!
陆湛狂奔而来,此时离这边已不足百步,短短百步距离,却只能让他眼睁睁看着卫蘅跌落断崖。一瞬间,陆湛心胆俱裂,狂叫出声:“阿蘅啊!”
然而,没有回应!
他忽然觉得浑身的气力全被抽离,整个人由内而外,空荡荡,不知身在何处。怎么会?怎么能?明明已经触手可及!
陆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艰难地抬了抬手臂,手中那柄钢刀在阳光下青光闪烁,刀身上映出自己惨绿扭曲的面容。
崖边那两个贼人遗憾的咂咂嘴,俯身向下望了一望,摇了摇头,转身向陆湛这边行来。
陆湛面如白纸,两眼直愣愣一步步走向断崖,仿佛不曾见到这两个人似的。谁知这两人却不趁机逃走,反而横在路中,将陆湛当头拦住。
这两个人,就是这两个人害的阿蘅坠落断崖,陆湛挺了挺身子,面上戾色涌现,提刀暴起,闪亮的钢刀竟隐隐携着风雷之声,以力劈华山之势兜头剁了下来,凌厉之极。那人神色镇定,身形微矮,稳如山岳,举斧往上一磕,虽然把钢刀镗回,虎口却阵阵发麻。
旁边一人手持铁棍,唿哨一声,也抢攻了上来,成左右夹攻之势。
陆湛势如疯虎,钢刀舞成一团光影。那两个人武功颇为不弱,却也只能勉强抵挡,不由得暗自心惊:“早听说陆湛荡平西羌各部,为当世英杰,却没料到他的武功也居然如此了得。”
激战了几十个回合,陆湛刀法忽然飘忽不定,变得诡异莫测,那两人手忙脚乱又斗了几个来回,算计着时候拖延的也差不多了,对视一眼,有了去意,才要撤身而退,其中一个被陆湛寻着了破绽,一掌击中左肋,那人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另一个神色一凛,拖住了同伴,拔腿就跑。
陆湛并不追赶,提了刀跌跌撞撞奔到了崖边,他身子微颤,咬牙屏住了呼吸,俯身往下一望,只见江水滔滔,无语东流,苇叶青青如许,伊人踪影何在?
陆湛呆怔怔看着空无一人的江面,只觉排山倒海的绝望铺天盖地,瞬间将自己淹没,一时间痛彻心扉,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单膝跪到在地,手指抠入山石中,鲜血淋漓却毫无知觉,喉头阵阵发甜,齿间那声阿蘅还未曾念出,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越是抱有希望,越是绝望!
经历了这么多波折,总以为会柳暗花明,却是血淋淋的山穷水尽!
陆湛失魂落魄。
卫蘅坠落前那张泪痕交错的面容,昨晚临别时那笑意嫣然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闪过,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阿蘅了吗?只想到这是事实,陆湛便觉得心如刀绞,一颗心越来越冷,冷得他浑身颤抖。是命中注定?还是人意为之?一个交错过后,便是天人永隔。原来有些错一旦犯了,便再无机会悔改!
该怨谁?该恨谁?谁才是应该被打入无间地狱之人?谁最该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