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父子交锋
流霞举2019-06-05 10:345,241

  且说谢昭谢昉一路来到谢府门前,谢昭勒住了丝缰,抬头望了望黑漆大匾上的“谢府”二字,心中五味杂陈。他痛恨厌恶这个地方,所以离开之后,整整七年再未踏足此处。如今旧地重来,脑中忽然闪现出昔日的一些不堪的片段,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去。

  谢昉偷觑他的脸色阴沉不定,忙陪笑道:“大哥,咱们进去罢。”

  谢昭淡淡嗯了一声,翻身下了马。

  正门处立着几个衣着整齐的小厮,见谢昉进门,都请安问三爷好。又偷偷打量谢昭,各自猜测这人不知是何处的贵客?

  兄弟二人来到宴客常用的花厅,只见里面布置的锦裀绣屏,焕然一新。谢昭扫了一眼,主位客位一共摆了六七席酒,每席旁设有一个雕漆海棠花小几,几上安放着炉瓶三事并点缀着时新花卉,一旁的鎏金博山炉里焚着松柏香,满眼里花团锦簇。

  谢昭负了手,漠然穿过厅堂,跟着谢昉走进了花厅内间。

  墨绿湘绣门帘在身后垂下,谢昭抬眼,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清癯男子正好望了过来,两人灼灼的目光对视了片刻,谢昭唇角一勾,躬了躬身,唤了声:“父亲。”

  父子暌违七年之后再见,既没有上演父慈子孝的感人戏码,也没有久别重逢的嘘寒问暖,彼此都淡淡的,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

  谢彦沉声道:“昉儿,你先去外边照应罢。”

  谢昉知道老爹跟兄长有话私下里说,便施礼退了出去。

  谢彦神情复杂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七年不见,昔日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一个风姿蕴藉的翩翩男儿,五官之俊美,比之自己年轻容颜最盛之时还要出色几分,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世家公子的清贵之气,令人见之忘俗。只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无波,仿佛有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人无端心生忌惮之意。

  谢彦心机深沉且阅人多矣,偏自己这长子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一丝的喜怒。

  “昭儿,坐罢。”

  谢昭也不客气,选了把离谢彦最远的椅子坐了,端了一杯茶却不喝,只在手中把玩,一派不羁之态:“父亲特地把我招来,不知有何事?”

  本就不亲近,也懒得装腔作势,谢昭第一句话便切入正题。谢彦噎了噎,筹划了一肚子的铺垫生生都咽了回去。

  斟酌了半响,方叹了口气,道:“昭儿,你回家来罢。”

  谢昭玩味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父亲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好端端在这里?”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年纪大了,支撑着整个谢家,近几年竟有力不从心之意。你回来先帮我打理事务,下一任族长之位,非你莫属。”

  先是故意示弱,接着又抛出好大一块诱饵,自己的亲爹倒真舍得下血本。

  谢昭似笑非笑:“我久未在父亲膝下承欢,您怎能确信我有本事做您的左膀右臂,又如何能服众,成为下一任族长继任?”

  “你母亲留下的那些铺子,不是被你打理的风生水起?单单汇通票号就已然是各大银号中的翘楚,我自然信你。”

  谢昭定定看了谢彦一会,忽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原来父亲对我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只是谢家以如今之盛,料来应该瞧不上我那一星半点的东西罢。”

  这话说得并不隐晦,就差没指着谢彦的鼻子说:“你这是想算计我的钱。”

  谢彦脸色一沉:“你母亲留下的东西自然是你的,你若成了谢家家主,将来整个谢家都会是你的。”

  “谢家人才辈出,何必非我不可?”

  “你不愿意?”谢彦脸上终于有了惊讶之色:“多少人对这位置虎视眈眈,求而不得,你居然不愿意?”

  “我没兴趣。”谢昭说得云淡风轻:“我素来自在惯了,不想因着一个虚名把自己困住,父亲另择贤能罢。”

  竟然把谢氏族长之位看做一个虚名,嫌弃至斯!谢彦简直无法置信,自己呕心沥血才能保住的位置,他却瞧都懒得瞧!他认真打量眼前的谢昭,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然而,他失望了,他这大儿子的的确确是真的不在意,绝非是欲擒故纵的手段。

  自己祭出了如此诱人的饵食,满拟可以钓住谢昭这条大鱼,谁知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真叫人无奈且挫败!

  谢彦颓然,沉默了好一会子,终究不甘心就此罢手。他重新振作精神,询问谢昭:“昨天岳阳楼上,你遇到了湘宁郡主了罢,觉得如何?”

  “自以为是、心胸狭窄、尖酸刻薄。”

  谢彦的脸色难看之极,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才一面而已,怎么就·····。其实,我看湘宁才貌出众,只不过身份尊贵,稍稍娇纵些罢了。她年纪不大,女孩儿家使点小性子也不算什么。”

  谢昭无所谓地笑了笑,道:“她脾气性格如何,与我何干?”

  “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成家了。”

  谢昭呵呵笑起来,只是眼神冷淡,全无笑意:“我七年不曾回来,父亲除了派人查看我手下的生意之外,可知我过得好不好?是否娶了妻?”

  谢彦皱眉道:“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总不会不告而娶罢?”

  谢昭笑道:“倒还未娶,只是我的事,不敢劳烦父亲操心,真有那一日,别的儿子不敢保证,一杯媳妇茶还是不会少了父亲的。”笑声里全是丝毫不加掩饰的讽刺。

  饶是谢彦心机深沉,也捺不住心中勃发的怒意。这个儿子,羽翼已丰,也更加肆无忌惮,居然敢视亲生父亲如无物。他强自抑制着怒气,抓着椅子扶手的双手却是青筋迸出,微微颤抖。闭了闭眼,良久,才平复如初,继续循循善诱道:“身为长辈,我不过是希望你过的好,婚姻大事,自该好好斟酌。湘宁美貌聪慧,堪为良配,娶了她,对你大有助力。总归不是害你。”

  谢昭“嗒”的一声把杯子重重砸在桌子上,满面寒霜,眼神冰凉的渗人:“父亲倒不是真心害我,只是想把我利用的彻底罢了。这样的良苦用心,我真真感激涕零!只是我比不得父亲,为了荣华富贵,可以委曲求全。我也做不到把妻子利用的干干净净之后,一脚踢开。”

  谢彦陡然色变,被儿子毫不留情揭开隐藏至深的伤疤,颜面扫地,着实难堪,他再保持不住镇定的姿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谢昭,恶狠狠斥道:“你,你这个······”

  谢昭袖了手,冷冷回道:“我如何?不孝?忤逆?”他忽然放肆地笑起来:“父亲动怒,原是应该的,不如开祠堂,把谢昭逐出谢氏,从族中除名如何?”

  谢彦气火攻心,一只手捂了胸口,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厉害,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谢昭看他摇摇欲坠的情形,笑吟吟道:“父亲宰相肚里好撑船,何必跟我置气。您叫三弟唤我回来,我这不遵命行事了么?”

  谢彦脸色灰败。名利、权势、美人,自己送到了他面前,他居然样样不动心,这个儿子的心是什么做的?谢彦现在才真正意识到,他根本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第一个回合便落在下风,谢彦感到无能为力,他虚脱似地跌坐在椅中,久久沉默。

  正在此时,外边仆人禀报,说客人快到府门了。谢彦凝了凝神,暂时撇开方才的不快,沉声对谢昭道:“随我一起去迎接贵客。”

  谢昭笑着称是。

  父子二人匆匆来到大门以外,谢昉等人也已经候着了。谢昉不着痕迹地扫了父亲与兄长一眼,发觉他二人脸色都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异样。这样-----不应该呀!他心里嘀咕,难道父亲与兄长商议妥当,达成一致意见了?

  一队颇有声势的车马缓缓而来,不多时就停在谢府门前。

  随行扈从恭恭敬敬掀开马车车帘,一个身材高大的紫袍中年男子扶了侍从的手施施然走来下来。四方脸庞,蓄着短短髭须,浓眉下一双凤眼凛凛生威,如闪电般在众人身上掠过,便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势。

  谢昭随众人躬身施礼,暗暗打量,看他服饰华贵,气度非凡,必定是宁王无疑了。

  宁王虚搀了搀谢彦,笑道:“咱们原是亲戚,何必多礼。”

  后面跟着下车的湘宁郡主也向前几步,微微福了福身:“姨夫。”她今日打扮地格外出挑,一身绯色织锦芍药花长裙,倭堕髻似坠非坠,累丝七宝钗上镶着颗拇指大的明珠,灿灿生辉,衬得她雪白的面容分外娇丽。谢彦笑赞道:“几年不见,湘宁越发出挑了。”复转头对宁王拱手道:“请殿下进府叙话。”

  一行人迤逦来到花厅之内,丫鬟们捧上茶来,神态恭谦,进退有度,内外伺候的人如此之多,却连声咳嗽都听不到。

  宁王居中坐了,谢氏几兄弟上前见礼。他挨个审视了一遍,目光最后又落回谢昭身上,问谢彦:“这就是你的长子?果然人才出众,气宇不凡。”

  谢昭微微一笑:“殿下谬赞了。”

  一旁的湘宁郡主瞟了一眼后便微微垂眸,神色极为冷淡。那日在岳阳楼谢昉称呼他为大哥,情意殷勤;谢昀却对他不理不睬,原来他真是谢家的长子。想起那一副让自己跌了颜面的对联,再想一想这个谢昭护着那个崔九的情形,湘宁郡主面颊紧了紧,娇美的容颜上掠过一抹怨毒的神色,但随即了无痕迹,反而翘了翘朱唇,端出大方得体的微笑来。

  不咸不淡说了几句闲话,下人们络绎不绝送上果碟酒菜。

  宁王似是尤其属意谢昭,不经意似地单问了他好些话,见他不卑不亢,应答条理,谈吐有致,不由极为满意。酒过三巡,宁王再细察谢昭,看他依旧眉目清明,气定神闲,妙语如珠中更是有独到见解,确实深得我心。

  这回的筵席有谢昭珠玉在前,再加上谢彦曲意奉承,谢昉插诨打趣儿,说得上是宾主尽欢。唯有坐在末席的谢昀依旧不苟言笑,沉默寡言。

  送走了宁王一行人,谢彦独留了谢昭,语重心长劝道:“我看宁王殿下对你颇为赏识,你再好好思量思量,抓住这个机会,将来前途未可限量。”

  谢昭笑得云淡风轻,懒得在这事上再行纠缠,只说了句:“我这就去了,父亲多多保重。”

  “你久不归家,多住些日子陪陪老父罢。”谢彦犹不死心,长子态度坚决,自己若是一味强逼,他真得翻了脸拂袖而去,就再无转圜余地。为今之计,先留他在身边,再步步为营,或有转机。

  谢昭定定看着谢彦一会子,笑道:“从小到大,还不曾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对我,一时倒不习惯。”

  “你----”

  谢昭冷笑道:“我说的不对?我年幼之时,父亲可曾抱过谢昭一回?可曾亲自教导过我一次?我在外多年,父亲可曾问过一句寒温?我母亲一直郁郁寡欢,最后因何而死?”原来不是不怨恨的!谢昭握手成拳,盯着谢彦那张凉薄的脸,吐出的字堪比尖锐的刀锋:“既然生而不养,现在让谢昭惟命是从,怕是不能。”

  发泄似的说完这番话,谢昭再不愿意看谢彦一眼,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曾经被压在心底的惨痛旧事被硬生生抠出来,明明过去了那么久,却依旧鲜血淋漓!

  谢昭打马飞奔,耳边风声呼啸,他急切地想要远离那个梦魇之地。快点,再快点,远远看到停泊在岸边大船,谢昭才长长呼了口气,勒了勒缰绳,放慢了速度,行至船边。

  推开舱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卫蘅的如花笑靥,干干净净的笑容,比午夜盛开的昙花还要清澈!

  谢昭眼中有了笑意:“阿蘅,我回来了。”

  把丫头们光明正大地遣了出去,谢昭眼神一暗,叹了口气,痴痴望着卫蘅,喃喃道:“阿蘅,我想抱抱你,就一会儿,好不好?”

  卫蘅的脸又羞得红了,她轻轻啐了一口,才要躲得远些,却发觉谢昭垂了头,不言不语了。

  “有点不对头。”卫蘅瞧着谢昭,如是想。谢昭此时的举止大异平时,竟带着一丝脆弱和无助,浑不似素日的从容泰然。咬了咬唇,卫蘅移步到了谢昭身侧,坐了下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谢昭伸手揽住了卫蘅的纤腰,把头搁在卫蘅的肩膀上,久久不则声。卫蘅不敢动,这是她第一回主动跟谢昭亲近,一颗心砰砰乱跳,红晕双颊,一时娇羞无限。

  她正六神无主时,听谢昭哑声道:“我小时见父亲对弟弟关怀疼爱,唯独对我不闻不问,初时还以为是我不够听话,读书不够勤勉,所以不得他的欢心。我拼了命地攻读课业,样样都拿第一,可他仍旧不曾多看我一眼。”谢昭喑哑的语气中带着自嘲:“除了羡慕兄弟之外,我渐渐心生怨意。我跟母亲抱怨,为何父亲从不来我们的院子,一年年的在外为官也不带我们同行?母亲沉默不辩,只更加悉心教导我。我慢慢明白了,无论我做得再好,他也不会喜欢我,他更不喜欢母亲,一直视她为无物,甚至是他仕途上的绊脚石。”

  一字一句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凄凉!卫蘅愀然,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了谢昭的手。谢昭身子一震,抬起头来怔怔看向卫蘅,两人目光交汇在一起。

  良久,谢昭又道:“我今日去谢府,是想看看如今的他是不是变了些,有没有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会不会对我生出了一点慈爱之心?”

  卫蘅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紧缩的眉头,喟叹道:“你失望了罢。”

  谢昭苦笑道:“第一眼之后,我就明白我错估了人心,他看我的眼神没有一丝慈爱,就像是看着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只有数不尽的算计和利用,权衡着可以带给他多大的利益。”

  “阿蘅,彼时我看到你的家人那样真心疼爱你,感慨万千。这样的家人何止胜过谢家千倍万倍,我羡慕之余,更觉得凄凉,谢昭此生,怕是没有这福气了。”

  他满怀惆怅,声音越来越低,终至于无-----

  卫蘅心有所感,一颗心竟隐隐生出酸楚之意,她握了握谢昭的手,悄声问说:“以后,有我,够不够?”

  谢昭见她艳生双颊,娇柔无那,明明万般羞涩,却肯对自己说出这话来,心底顿时腾起无尽的喜悦。他手臂紧了紧,将面颊贴在卫蘅的桃腮上,鼻端尽是幽幽莲蕊的清香,忍不得神魂飘荡,附在她耳边柔声道:“阿蘅,谢谢你!”

  谢谢你肯留在我身边,谢谢你如水般的真挚柔情,更谢谢你让我对未来的日子充满期望!

继续阅读:第057章 百般算计却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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