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蘅在书轩中足足筹谋了两个时辰,一应对策在她脑海中渐渐成形,之后卫蘅又反复盘算斟酌了许久,力求每一步都步线行针,滴水不漏。
眼看着到了正午,雪竹第一个耐不住性儿,借口来给卫蘅添茶,跑过来询问一二。她才要举手叩门,却见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雪竹见卫蘅微微侧着头,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下意识地呲了呲牙,讪讪地把举着的右手放回身侧,问:“姑娘喝茶么?”
卫蘅看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忍不住笑弯了双眸,道:“不忙喝茶,把她们几个都叫过来罢,我有话说。”
雪竹见她笑意盈盈,显然心情颇佳,讶道:“姑娘可是有主意了?”
卫蘅微微点头:“快去唤她们来,咱们再议一议。”
雪竹念了声佛,欢天喜地的一溜烟去了。
卫蘅立在门前看着她三步并作两步,精神抖擞地跑远了,才抬头遥望了望头顶上的高远晴空。今日天色格外的好,丽日高照,金色的光线洒在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上,纯净,明媚,清澈的不染纤尘。卫蘅徐徐吐出胸中的那口浊气,又深深呼吸了一缕满蕴着草木清香的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
不一时湘竹等人来到,卫蘅让她们团团坐了,有条不紊地把自己的一番谋划细细说了一遍。众人听得全神贯注,开始时尚面面相觑,渐次频频点头,待到最后一席话说完,诸人更是心悦诚服。
唯有念珠儿颇有忧虑:“万一陆湛再来恰园,她们会不会露出马脚呢?”
卫蘅摇头道:“这个我已想过。战事吃紧,他收拾完叛党后,紧接着便要整饬军务,还要从各处调兵遣将,只怕连个囫囵觉都睡不得,必然无暇分身顾及咱们。如果我没料错,恰园外是不是多了几双眼睛?”
墨竹道:“姑娘说得没错,老周让我知会姑娘一声,说发觉有两个人在咱们园子外边盯着呢!要不要干脆---”说到这里,她并掌如刀,做了个下砍的手势。
卫蘅摆手:“无须,这样岂不是打草惊蛇?且让他们好好盯着罢,也好让陆侯爷安心。”
墨竹点头:“那我把话递给老周,不让他轻举妄动就是。”
议完此事,卫蘅唯恐整个计划还有不妥之处,又与几个人从头至尾商讨了一遍,这才敲定所有事宜。
时不我待,大家立即各自分头行事。
湘竹墨竹出了门。雪竹请了外院的管事护卫来,与卫蘅隔着屏风议事。念珠儿跟木鱼儿则去打点行装,卫蘅的原话是:“除了非带不可的东西,余者一概不用理会。”看似平静的恰园里暗流涌动着。
卫蘅带来的那四个人并谢昭留下的部属个个精明强干,无需卫蘅多费唇舌,便知道该如何行事。其中四个简单收拾了一下,从隐蔽处翻墙出了恰园,悄无声息地潜进密林中,沿小路七拐八拐后,竟一路出城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恰园的厮仆便出来洒扫庭除。早膳不久,就见几辆马车缓缓驶到恰园门前。车上下来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仆妇,捧着若干衣包礼匣,簇拥着两位满面春风的妇人进去了。那两位夫人一个着莲青色绣花褙子,一个穿流彩暗花云锦褙子,俱是满头珠翠,耀眼鲜明。
陆湛的两名眼线隐蔽身形,远远监视恰园的动静。临来时,侯爷吩咐,只要恰园的主人不出锦城,便不必回报。如今有客人来访,算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因此他二人只冷眼旁观,并未靠近细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这两人忽然了见一群人从园中出来,赶紧抖擞精神,凝目张望,却是之前进去的穿流彩暗花褙子的夫人,身边跟着两个家人媳妇并四个丫鬟。恰园中亦有几人笑着送出来,一直等这位夫人上了马车离去才返回园中。此后便听着园子里有丝竹弹唱,欢声笑语隐隐传出。将至正午,更有酒菜的香气悠悠飘来,想来是主人家正设宴招待宾客。
傍晚将暮时,那位穿莲青色褙子的夫人也告辞离去。
等天色完全黑了,两名探子偷偷摸摸爬上恰园的围墙偷窥里面的情形,只见园中的灯火一处处亮起来,时见值夜的护院来回巡查。他二人不敢擅动,只竖起耳朵倾听动静。不久便瞧见两个小丫鬟经过,一个挑着灯笼,另一个提着一个食盒。只听挑灯笼的那个笑道:“你小心些,别跌了脚,洒了醒酒汤,姑娘今天多饮了几杯,这会子还有些醉意呢。”另一个回道:“姐姐放心,这条路早就走熟了,咱们快着些罢,别让念珠儿姐姐等急了。”两个丫头边说话边加快脚步去了。
两名探子对视了一眼,悄悄滑下围墙。恰园中并无异常,那丫鬟还说姑娘醉了,如此看来,今夜肯定是无事了。两个人仍然不敢离开,就近找了棵大树,轮流打了个盹也就熬过去了。
恰园宴客后便恢复了往日的安静,两名眼线亦不敢有丝毫松懈,固守军令,寸步不离恰园左右。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卫蘅等人昨日巳时就已经乔装改扮离开锦城,踏上返京的路途了。
至于卫蘅是怎样从探子眼皮子底下溜出去的,还要从恰园宴客说起。昨日有位女客来了一会便告辞离开,她带着几个丫头仆妇上了马车,急匆匆回转了自家宅院。才迈进内院花厅,房内一位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的中年男子就迎上来:“回来了?事二办妥了没有?”
夫人挥了挥帕子,一脸的得意:“妥了。我们先走了一步,陈家姐姐还在恰园照应着。”
一旁的一名仆妇往前走了一步,笑着福了福身,口称:“多谢曹掌柜跟姐姐,崔九感激不尽。”清雅娇美的声音从一个将近四十的中年仆妇口中发出,怪异之极。
这个崔九自然是卫蘅在锦城的化名。
因着谢昭的缘故,卫蘅与汇通票号的曹掌柜早就相识,跟曹夫人也有来往;另一位女客乃是酒坊大掌柜家的夫人陈氏。曹陈二人论身份低卫蘅一头,论年纪却大她一轮,卫蘅性子谦和有礼,一向只叫二人姐姐,三人甚是投缘,半年来相处得极为融洽。这回听她有难处,两人毫不犹豫便出手相助。如此如此,演了一出偷梁换柱计:湘竹略施妙手,改了五个人的容颜,顶替曹夫人身边的丫鬟仆妇,跟她光明正大出了恰园,瞒过了陆湛手下的眼睛。
曹掌柜对卫蘅此时的容貌颇为惊讶,虽知道这样盯着姑娘看未免有些失礼,却着实按捺不住好奇心,上上下下端详个不住。
曹夫人了然,对曹掌柜笑道:“我第一眼瞧见九妹妹的时候也唬了一跳,竟是生生换了个人儿。这模样儿倒跟刘瑞家的有五六分相像,你说是不是?”
曹掌柜深以为然,由衷赞道:“湘竹姑娘做的?真是好手段。”
卫蘅笑微微摸了摸面颊,对曹夫人道:“事不宜迟,妹妹不能耽搁了,得告辞了。”
曹夫人是个干脆伶俐人儿,这种非常时候,也就不跟卫蘅叙什么离情别绪了:“九妹妹说得极是。我们不能送你,只给你预备下了些许物事,是路上必用的,都带上。还有,你去换了这身衣裳罢,昨儿湘竹跟我说了你的意思,你瞧瞧合不合适?”
卫蘅也不客气,随了曹氏入内室更衣。她穿上了一件豆绿色暗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简单挽了一个圆髻,插了不多几件首饰。
站在落地玻璃镜前,卫蘅觑了觑,一个面色黯淡的中年妇人映在镜中,颧骨微耸,一双三角眼稍稍下垂,眼角皱纹清晰可见。
湘竹拍了拍手,笑问众人道:“如何,没什么破绽罢?”
念珠儿看了又看,皱眉道:“容貌没什么破绽,只是这身形·····”
还真是,就卫蘅这婀娜多姿的身材,走起路来风摆荷叶似的,与那张脸反差太大了。湘竹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还是念珠儿姐姐心细如发。”笑嘻嘻把卫蘅推进里屋,重新折腾的一遍。
出来诸人再看时,自家姑娘胸平了不少,腰粗了好些,那个身姿曼妙的人儿彻底变成一个平庸妇人。她又对着镜子故意垂肩塌腰,调整步子来回走了几圈儿,果然风姿大减,不怎么打眼了。
收拾完毕,一行人上了马车,直奔锦城北门。果不出所料,守门官看了一眼后,也未加盘查,遂畅通无阻出了城门。
卫蘅从车帘缝隙中回望了望锦城高大的城墙,心中竟泛起百般滋味。这里面有脱离陆湛掌控的欣喜,有对恰园的深深留恋,还有对漫漫征程的茫然·····她幽幽叹息了一声,怅怅不已。
马车辚辚,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岔路口。赶车的老周不慌不忙下了车,仔细查看了一下沿途的标记,便拐到左首那条路上。路旁有离忧阁特有的传递讯息的标记,是昨日先走一步的那四个人留下的。车轮滚滚,扬起一路灰尘,把锦城远远抛在了身后。